沪上的雨总在午夜缠成密网,将静安寺路的霓虹泡得发肿。沈砚洲立在公馆二楼的回廊上,指间那支羊脂玉簪泛着冷光,簪头断裂处的赤金梅花被雨水打湿,倒像是渗着血。三天前苏蘅卿归来时,左眉骨那道疤在灯下泛着粉,此刻想来,倒与这金梅的颜色有几分相似。
“先生,苏小姐还没睡。”福伯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上来,带着水汽的潮,“书房的灯亮了快两个时辰,我瞧着她在翻您那箱旧报纸。”
沈砚洲捏紧了玉簪,簪尾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那是他前几日特意请玉雕师傅补刻的——在断裂处藏了行极小的字:“七月初七,寒山寺码头”。苏蘅卿总说他心思重,可她自己藏在烟壶里的那半张鸦片账册,又何尝不是裹着千层雾?
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廊柱上的铜铃,叮铃一声惊碎了雨幕。书房的窗纸上映着道纤细的影子,正弯腰翻着樟木箱,发梢垂在肩头,像极了三年前她在百乐门后台卸妆时的模样。那时她刚唱完《游园惊梦》,水袖沾着脂粉香,也是这样垂着头,对他说:“沈先生,这世道,清醒着太累。”
推开门时,苏蘅卿正捏着张泛黄的报纸发怔。民国二十一年的《申报》,第三版角落里印着则不起眼的消息:“法租界某药材行失火,掌柜夫妇罹难”。那是顾景明的同德堂,也是苏蘅卿母亲“病逝”的日子。
“在找这个?”沈砚洲将手里的锦盒放在桌上,里面是枚银质书签,背面刻着朵罂粟花——与顾景明袖口的刺青分毫不差。
苏蘅卿猛地抬头,眉骨的疤在灯光下跳了跳。她放下报纸,指尖在桌沿划着圈,声音轻得像雨丝:“我娘当年,就是发现他们用药材行运鸦片,才被……”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想借沈家的势力查账?”沈砚洲打断她,声音里淬着冰。他忘不了苏蘅卿失踪前夜,她在他酒里下的那味迷药,更忘不了自己在寒山寺仓库看到的——她被绑在铁笼里,却偷偷将账册塞进烟壶的决绝。
窗棂忽然被风撞得哐当响,苏蘅卿的影子在墙上抖了抖。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烧黑的玉佩,龙纹缺了角:“这是我从火场捡的,上面有日本商会的火漆。我娘说,这伙人不止贩毒,还在偷运军火。”
沈砚洲的目光落在玉佩缺角处——那里粘着点暗红色的粉末,与他截获的那批鸦片里掺的朱砂粉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密电:“七月初九,吴淞口接货”。原来苏蘅卿要的从来不是复仇,是想把这张毒网连根拔起。
“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他拿起那枚罂粟书签,指尖擦过冰冷的银面。
苏蘅卿忽然笑了,眼角的痣在灯下闪了闪:“你要是想交,早在寒山寺就不会替我挡那颗子弹了。”
沈砚洲的喉结滚了滚。那天仓库里的枪声还在耳边炸响,他扑过去将她按在身下时,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血腥味,像极了那年在豫园,她摔进荷花池后浑身湿透的模样。那时他以为是意外,如今才懂,是有人早就想借她的手,搅乱沈家这潭水。
雨停时,天边泛出鱼肚白。苏蘅卿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玉佩。沈砚洲弯腰去拿账册,却被她猛地抓住手腕——她的小指还是弯的,冰凉的指尖抠进他的皮肉里,像只受惊的猫。
“别信日本人。”她闭着眼呢喃,睫毛上沾着泪,“他们说……只要交出账册,就放我走……”
沈砚洲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起福伯说的,苏蘅卿被关在仓库的三个月里,每天都要被灌药,左手小指就是因为不肯在伪造的证词上按手印,被生生掰断的。可她藏在烟壶里的账册,却记着比性命更重的东西:码头编号、船期、接头暗号,甚至还有几个租界官员的名字。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将账册塞进怀里,又取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晨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她眉骨的疤上,竟泛出点温柔的色。这道疤是顾景明划的,当时她死死咬着唇,血珠滴在玉簪上,晕开的红倒比簪头的鸽血红更艳。
“先生,沈司令的电报。”福伯在门口低声说,递过来的电报纸上只有四个字:“速弃蘅卿”。
沈砚洲捏紧了电报,指节泛白。父亲从来容不得半点风险,尤其是苏蘅卿这样藏着秘密的女子。可他忘不了昨夜她抱着他哭的模样,她说:“砚洲,我只剩你了。”
午后的阳光总算透了点进来,苏蘅卿坐在回廊上晒账册。那些写在烟纸背面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晕,她用毛笔小心翼翼地描补,发梢沾着的金粉簌簌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碎星。
“这是用糯米浆写的,遇水才显形。”她抬头对沈砚洲笑,眉骨的疤被阳光晒得发红,“我娘教我的,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沈砚洲在她身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银匣子。里面是支新的玉簪,羊脂玉上雕着并蒂莲,簪尾藏着根极细的钢丝——能打开租界所有银行的保险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