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的晨雾裹着煤炉的青烟,苏蘅卿刚把浆好的旗袍晾上竹竿,就听见7号的门轴“吱呀”转动。沈砚洲站在门内,深色衬衫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晨光在他眼下的青黑处投下浅影。
“早。”他的声音还带着宿醉般的沙哑,手里拎着个空药瓶,“英国止血药,效果很好。”苏蘅卿的目光扫过天井的青石板,昨夜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只留下几处浅淡的印痕,像未干的泪痕。
“张太太刚才还来打听。”她转身往厨房走,铝壶在煤炉上“咕嘟”作响,“说7号的沈先生看着面生,不像做买卖的。”沈砚洲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箱锁扣——那里的凹痕在晨光里愈发清晰,确实是枪托撞击的痕迹。
“我想做什么的?”他突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苏蘅卿端着热水出来,正撞见他敞开衬衫检查伤口,绷带渗出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惹麻烦的。”她把铜盆往他面前一放,“换药吧,我母亲留下的金疮药,比英国货管用。”
药膏是琥珀色的,透着草药的清香。沈砚洲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鬓角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簪尾的红绳磨得发亮。“你母亲的手艺真好。”他突然开口,“这药里有当归和血竭,是专治枪伤的方子。”苏蘅卿的指尖顿了顿,药膏抹在绷带上,晕开片深色。
“她以前在药房当过学徒。”她避开他的目光,“张太太说,你昨晚没回公馆,其实是去了哪里?”男人的喉结滚动着,从西装内袋抽出张揉皱的戏票,是“天蟾舞台”的《霸王别姬》,日期正是昨夜。“看戏。”他的声音很轻,“我母亲生前最爱程派。”
苏蘅卿突然想起母亲的梳妆盒里,也压着张同样的戏票,票根上用铅笔写着“廿一,三排七座”。民国二十一年,正是沈家遇袭那年。她转身往楼上走,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呻吟,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褪色的锦盒,里面躺着半片撕碎的戏票——正好能和沈砚洲的那半拼在一起。
“三排七座。”沈砚洲的指尖颤抖着,将两片票根对齐,“我母亲当年总买这个位置,说离戏台近,能看清虞姬的水袖。”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母亲的票根上,是不是也有个‘沈’字?”
苏蘅卿的心跳漏了一拍。锦盒底层的衬纸上,确实有用胭脂写的小字:“沈郎安否”。她一直以为是母亲写给过世父亲的,此刻才惊觉其中深意。“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十五,”沈砚洲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母亲就是在天蟾舞台被76号的人抓走的,他们逼她说出我的下落。”
煤炉上的水开了,蒸汽裹着煤烟漫出厨房。苏蘅卿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呓语:“戏台后台,第三块地砖……”她猛地抬头,沈砚洲的眼神亮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母亲也说过?”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找了三年,始终没敢去后台——那里现在是76号的眼线窝点。”
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天井的积水里。苏蘅卿从箱底翻出件月白布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这是她去戏院后台打杂时穿的工服。“我去。”她把布衫往竹篮里塞,“每周三下午后台要清场,我扮成杂役混进去。”
沈砚洲一把拉住她:“不行!太危险了!”他从皮箱夹层抽出支勃朗宁手枪,枪身泛着冷光,“76号的人认出我母亲的照片,也会认出你——你们眉眼很像。”苏蘅卿却指着他的绷带:“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她将母亲的银簪别回鬓角,“而且,我母亲的话,总得有人去应验。”
午后的天蟾舞台飘着脂粉与汗臭的混合气味。苏蘅卿穿着月白布衫,跟着杂役们往后台走,帆布鞋底踩着满地瓜子壳,戏台木板的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胭脂膏。“新来的?”管杂役的老刘头啐了口烟,“手脚麻利点,程老板的戏服得提前熨烫。”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后台的青砖地,第三排地砖果然与别处不同,边缘有细微的撬动痕迹。趁着老刘头转身的间隙,她假装系鞋带蹲下去,指尖摸到砖缝里的硬物——是个油纸包,被死死卡在里面。
“你磨蹭什么!”老刘头的烟袋锅敲在她背上,“程老板的水袖要是皱了,仔洗你的皮!”苏蘅卿慌忙站起,眼角的余光瞥见化妆镜前的男人——穿黑色绸衫,左耳戴着金环,正是76号的行动队队长赵三,上次在弄堂里持枪的就是他。
幕布后的阴影里,赵三正把玩着支青玉簪,簪头的缠枝莲缺了半角。“沈三少的玉簪,”他对着镜子冷笑,“找到另一半,就能钓出大鱼了。”苏蘅卿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手里的熨斗差点烫到衣服。
收工时分,她借着倒垃圾的机会再次靠近第三块地砖。指尖刚抠出油纸包的一角,就听见赵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地砖松动了,得叫人来修修。”苏蘅卿猛地将油纸包塞进裤腰,转身时脸上堆着笑:“赵爷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叫泥水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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