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的铜环在雨里泛着冷光,沈砚洲的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叩下去。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沾了水,滑得像抹了油,他往后退时,玄色长衫的下摆扫过墙根的排水孔,带起一串细小的泥泡——那是苏蘅卿家的院墙,三日前他被巡捕带走时,就是从这里翻出去的。
“沈先生倒是稀客。”二楼的木窗“吱呀”一声推开,苏蘅卿倚在窗棂边,手里把玩着枚青玉佩,玉佩的穗子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着。她穿了件月白软缎旗袍,领口绣着极小的兰草,在雨雾里像朵刚出水的莲。
沈砚洲抬头时,雨丝正好落进眼里。他看见那枚玉佩的侧面有道裂纹,是去年在拍卖行拍下来的那枚“和合佩”,本是一对,他送了她青玉的,自己留了白玉的,此刻他的白玉佩正硌在衬衫第二颗纽扣下,贴着心口的位置发烫。
“李探长在城隍庙没找到王秃子。”他的声音穿过雨帘,被揉得发潮,“只在戏台柱子上发现这个。”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烟纸,上面用炭笔写着“沈啸山藏货处:十六铺三号仓库”,字迹潦草,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
苏蘅卿的指尖在玉佩裂纹上顿了顿。她认得这字迹,是王秃子的——当年他在苏家账房当差时,总爱在账本角落画些鬼画符,被她父亲用戒尺打过手心。她突然想起三日前的大火,火光里似乎有个瘸腿的影子往仓库后面跑,当时只当是眼花,现在想来,王秃子怕是早就留了后手。
“沈先生是来讨谢的?”她把玉佩塞进袖口,旗袍的盘扣在动作间松开两颗,露出底下莹白的颈,“还是想让我帮你去报官,说你父亲私藏鸦片?”
沈砚洲的喉结滚了滚。他知道苏蘅卿恨沈啸山,恨他当年用卑劣手段吞了苏家的码头,可他没想到这恨意竟深到连他一起怨。他从怀里掏出个锡制烟盒,打开时里面没有烟,只有半块烧焦的布料,布料上绣着的兰草和苏蘅卿旗袍领口的一模一样。
“这是在三号仓库找到的。”他把烟盒举过头顶,雨珠落在锡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王秃子没说谎,那里确实藏着货,但不是鸦片,是军火。”
木窗后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苏蘅卿的祖父曾是江南制造局的总办,家里藏着不少关于军火的旧档,她比谁都清楚,私藏军火在上海滩是掉脑袋的罪,比鸦片严重百倍。
“你父亲想干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我不知道。”沈砚洲的目光掠过院墙里探出的石榴枝,枝上挂着个褪色的鸟笼,笼门开着,笼底积着层厚厚的灰,“但我查到,这批军火是从德国运来的,收货人写的是‘苏’。”
“不可能!”苏蘅卿猛地推开窗,雨丝扑在她脸上,打湿了鬓角的碎发,“我苏家早就没人碰军火生意了!”
“可三十年前,你祖父确实向德国订过一批毛瑟枪。”沈砚洲从烟盒里抽出张泛黄的提单,“只是船到吴淞口时沉了,所有人都以为货没了,其实是被沈啸山的人捞了上来,藏了三十年。”
雨突然变急了,打在石榴叶上“哗啦啦”响,像有人在暗处翻书。苏蘅卿盯着那张提单,上面的签名确实是祖父的,只是末尾多了行小字:“货到交沈啸山代收”。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胡话:“那批枪……不该沉的……”当时只当是病糊涂了,现在才明白,那是压在苏家头顶三十年的惊雷。
“沈啸山想用这批枪做什么?”她的指尖冰凉,死死攥着窗棂,指节泛白。
“我不知道,但他最近和日本人走得很近。”沈砚洲的声音压得很低,“李探长被我收买后说了实话,巡捕房之所以抓你,是因为收到线报,说苏家要重操旧业,和日本人做军火交易。”
苏蘅卿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她想起母亲留的那只樟木箱,底层垫着的油纸里,裹着的正是祖父当年的军火账册。三日前她本想把账册交给巡捕房,洗清苏家的嫌疑,却被沈砚洲送来的茉莉分了神——现在想来,那盆茉莉根本不是什么心意,是沈啸山故意让他送来盯梢的。
“沈先生这出苦肉计,演得真像。”她转身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账册,对着窗外晃了晃,“是不是等我把这东西交出去,你们沈家就能彻底吞了苏家的产业,连个念想都不剩?”
沈砚洲的脸在雨里白得像纸。他确实不知道茉莉里藏着窃听器,直到昨夜从巡捕房出来,在沈啸山的书房外听见他和管家的对话,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是颗棋子。他猛地扯开衬衫,露出心口的白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这枚玉佩,是我用母亲的嫁妆钱拍下来的,不是沈啸山给的。”
苏蘅卿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枚白玉佩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在拍卖行,他为了抢这对玉佩,被沈啸山的人用枪托砸的。当时她就坐在二楼包厢里,看着他额头淌着血,却死死攥着号牌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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