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洲站在蘅芜斋门口,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铺在青石板上。他抬手正要叩门,却见苏蘅卿踩着板凳踮脚擦拭匾额,月白旗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雪白的脚踝。
“小心!”他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腰。苏蘅卿 startled之下,手中的抹布掉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西装袖口。
“沈先生?”她红着脸从板凳上下来,慌乱地绞着帕子,“您怎么来了?”
“路过。”沈砚洲低头看着她发间晃动的素银簪子,“听说蘅芜斋新到了徽墨,来瞧瞧。”
苏蘅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截宣纸的边角。她领着他走进铺子,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新制的油烟墨锭,雕着“松烟入墨”四字,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父亲托徽州老匠人特制的。”她取出一锭墨在掌心摩挲,“只是现在学生们都用钢笔,毛笔生意……”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抱着一摞课本闯进来:“苏小姐,我要二十支中楷羊毫!”
苏蘅卿眼睛一亮:“王老师,您不是说学堂改用钢笔了吗?”
“咳,校长说书法课不能废。”年轻人挠头笑道,“只是这价钱……”
沈砚洲不动声色地翻看账本,发现毛笔销量比去年同期减少六成。他指尖抚过柜台上的狼毫笔杆,忽然想起申报上刊登的新式学堂章程——国文课虽保留,但毛笔字课时大幅缩减。
“王老师,这墨锭送您。”苏蘅卿从柜台里取出两锭墨塞过去,“笔价按八折算,如何?”
年轻人千恩万谢地走后,沈砚洲从纸袋里抽出一张宣纸:“苏小姐,能否帮我研墨?”
苏蘅卿见他铺开的宣纸上写着“实业救国”四个大字,笔锋刚劲中带着几分飘逸。她取过松烟墨锭,在端砚里缓缓研磨,墨香混着清晨的露水,在狭小的铺子里氤氲开来。
“沈先生的字愈发苍劲了。”她看着他悬腕写下“棉纱兴邦”,笔尖在纸上如龙蛇游走。
“你外祖父的字才是真正的大家。”沈砚洲搁笔,目光落在墙上褪色的《兰亭序》拓片上,“我听说他当年在城隍庙设摊题字,一幅对联能换两担米?”
苏蘅卿低头搅动砚台里的墨汁,泛起的涟漪模糊了倒影:“去年冬天,有个穿长衫的先生来买笔,说外祖父的字风骨犹存。可如今……”
她没说完的话被三轮车的喇叭声打断。两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抬着一箱钢笔从门前经过,玻璃罐里的金尖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沈砚洲注意到苏蘅卿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
“下午有空吗?”他忽然开口,“我订了兰心大戏院的票,《牡丹亭》新排的昆曲。”
苏蘅卿愣住了。沪江女学的校规明令禁止学生出入娱乐场所,可他眼中的诚恳让她无法拒绝。她咬了咬嘴唇:“我得跟父亲说一声。”
沈砚洲离开时,顺手买了两支羊毫笔。走到弄堂口,他回头看见苏蘅卿正踮脚擦拭匾额,阳光在她发间跳跃,像撒了把碎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戏票,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风都带着墨香。
二、兰心夜话
兰心大戏院的穹顶缀满水晶灯,苏蘅卿跟着沈砚洲穿过猩红地毯时,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她攥紧手袋,里面装着父亲特意准备的沉香手串——这是她第一次穿旗袍出远门。
“沈先生,这位是?”包厢里,穿西装的中年人起身相迎,镜片后的目光在苏蘅卿身上停留片刻。
“周先生,这是苏蘅卿苏小姐。”沈砚洲为两人引见,“苏小姐是沪江女学国文系的高材生。”
周先生眼中闪过讶色:“原来是才女,失敬失敬。我家小女也在沪江读书,改天让她向苏小姐请教。”
苏蘅卿礼貌地颔首,目光却被舞台上的水袖吸引。杜丽娘唱到“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时,她忽然想起外祖父教她读《牡丹亭》的情景——那时他总说,真正的情意在笔墨之外。
中场休息时,沈砚洲带她到露台透气。黄浦江的风卷着汽笛声扑面而来,对岸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
“沈先生常来听戏?”她望着江面问。
“以前陪母亲来。”他倚着栏杆,“她总说昆曲的水磨调像江南的雨,绵密却有筋骨。”
苏蘅卿想起母亲临终前哼的《葬花吟》,也是这样婉转的调子。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忽然说:“我外祖父说,好的书法就像昆曲,讲究起承转合。”
沈砚洲转身看着她,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苏小姐可曾想过,把毛笔字教给更多人?”
“教谁?”
“那些读新式学堂的孩子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头版赫然写着“教育部拟恢复毛笔书法课”,“我听说商务印书馆正在编新教材,或许……”
苏蘅卿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接过报纸,油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檀香味,让她有些眩晕。这时,周先生从包厢探出头:“沈先生,英国商会的代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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