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卿的指尖触到梳妆台抽屉底时,摸到了块冰凉的金属。
是支银簪。簪头雕着半朵残莲,莲心嵌的红宝石早就掉了,只剩个发黑的小坑。她捏着簪尾往外抽,铁锈簌簌落在描金镜匣上,像极了那年深秋,沈砚洲在法租界码头替她挡子弹时,溅在白旗袍上的血珠——也是这样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小姐,沈先生的车停在巷口了。”丫鬟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发颤,“张妈说……说他这次带了西洋医生来。”
苏蘅卿没回头。镜面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左眉骨下那道疤在烛光里泛着浅粉色,是去年沈砚洲的对头用碎瓷片划的。当时他抱着她在雨里跑,西装下摆都被血浸透了,却还在她耳边喘着气笑:“蘅卿别怕,这疤像朵小桃花,以后我只准你簪我送的花。”
她将银簪塞进袖口,转身时顺手把镜匣里的西药瓶扫进妆奁。玻璃碰撞的脆响里,春桃推门进来,看见她鬓角别着支新鲜的白茉莉,忽然红了眼圈:“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替我换那件月白旗袍。”苏蘅卿打断她,指尖抚过旗袍领口的盘扣——那是沈砚洲亲手缝的,他说苏家人的盘扣都该是双囍结,偏她总爱打成相思扣,“告诉沈先生,我在书房等他。”
楼下传来皮鞋踩在红木楼梯上的轻响。沈砚洲的脚步声她听了五年,从最初在百乐门后台听他追着喊“苏老板留步”,到后来在霞飞路的公寓里听他深夜归来的疲惫,再到如今这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谨慎的轻,像怕踩碎什么稀世珍宝。
“蘅卿。”他在书房门口站定,玄色西装熨得笔挺,却掩不住左胸处的褶皱——那里曾别过她送的钢笔,后来为了救她,被子弹打穿了笔帽。西洋医生跟在他身后,提着棕色的皮箱,眼神里满是探究。
苏蘅卿正临窗翻书,月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在她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沈先生倒是稀客。”她翻过一页,声音淡得像水,“前几日听说你在码头跟青帮火拼,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沈砚洲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深了些,“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明年的桃花汛。”他示意医生先出去,皮靴踩过地毯时,带起些微的硝烟味——是新式左轮手枪的味道,不是他惯用的勃朗宁。
书房里的自鸣钟突然响了,铛铛的声浪里,苏蘅卿合上书。书脊上烫金的“漱玉词”三个字被她摩挲得发亮,正是五年前她在藏书楼掉的那本,后来沈砚洲冒雨跑遍租界的旧书摊,找回来时书皮都泡烂了,他却用锦缎重新裱了,扉页上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
“你不该来的。”她看着他胸前的褶皱,“巡捕房的李探长盯你很久了,你带医生来,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苏蘅卿还跟沈砚洲有牵扯?”
沈砚洲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正好按在袖口的银簪上。两人都僵了一下,他的指腹带着枪茧,烫得她像被火烧。“你的咳疾又重了。”他声音发哑,“那天在码头听见枪声,你是不是又从床上跌下来了?”
苏蘅卿猛地抽回手,银簪尖刺破掌心,渗出血珠。她往窗外看,弄堂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头上的银色老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法租界总巡捕的车。“沈砚洲,”她转过身,掌心的血滴在月白旗袍上,像落了朵红梅,“我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他忽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东西,摊开在她面前——是半枚碎掉的玉佩,青白色的玉质上刻着个“沈”字,另一半该在她的梳妆盒里,是当年定亲时两家长辈给的信物。“去年你把这半枚玉佩扔在我脸上,说从此苏沈两家再无瓜葛。可前天夜里,是谁冒着雨往我公馆送药?”
苏蘅卿的脸瞬间白了。那天她确实去了,隔着铁栅栏看见他躺在担架上,被手下抬进大门,左腿的裤管红得发黑。她把药瓶放在门房,转身时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呓语,说的还是那句“蘅卿别离开我”。
“是春桃多事。”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眼里的光,“我爹说了,你沈砚洲如今是租界的红人,手底下沾了多少血,我们苏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沈砚洲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他抬手想碰她眉骨的疤,中途却又停住,转而从口袋里摸出支新的银簪——簪头是整朵盛开的莲,莲心嵌着颗鸽血红的宝石,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这是我托人从北平带来的,”他把银簪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比你抽屉里那支……新。”
苏蘅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知道她藏着那支旧簪——那是他刚闯荡上海时送的,当时他穷得叮当响,这支簪子还是当掉怀表换来的,结果送她的第二天,就被仇家打断了肋骨。
“沈先生费心了。”她把新簪推回去,掌心的血顺着指缝滴在桌面上,“只是我如今信佛了,戴不得这么张扬的东西。”
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她滴水的指尖,忽然起身抓住她的手,往书房内间走。内间的佛龛前点着长明灯,供着尊观音像,却是去年他亲手雕的。“信佛?”他将她的手按在观音像底座上,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沈砚洲护苏蘅卿一生”,“那你告诉佛祖,你昨夜是不是又梦见我中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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