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深秋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铅灰云层压得极低,雨丝斜斜织了半宿,把沈府庭院里的梧桐叶洗得发亮,却让青砖地上的青苔泛出更深的凉意。苏蘅卿坐在书房的梨花木桌前,指尖捏着片从《资治通鉴》书脊里掉出的玉簮碎片,青白色的玉面刻着半朵缠枝莲,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边缘却还留着细微的崩痕,像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窗外的雨敲在糊着纱的窗棂上,“嗒嗒”声漫进屋里,混着案头铜炉里残香的余韵,让人心里发沉。这是她第三次在沈砚洲的书里发现碎片了——第一次是在《玉台新咏》的夹页,第二次藏在《营造法式》的扉页夹层,加上这次,三块碎片拼在一起,刚好能看出是支白玉缠枝莲簮的下半截,缺了簪头和簪尖。
她认得这支簮。
去年暮春在烟雨楼,沈砚洲曾亲手给她戴过一支一模一样的。那时沪上刚下过一场桃花雨,他从袖中取出锦盒,里面躺着的白玉簮映着楼外的春色,他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把簮子插进她的发髻,低声说:“蘅卿,这支簮配你。”可没过多久,那支簮就“不慎”遗失在黄浦江的渡轮上,沈砚洲当时还为此懊恼了许久,说要寻遍沪上的玉器行,再找一支一模一样的。
现在想来,那“遗失”恐怕是故意的。
“在看什么?”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苏蘅卿下意识把碎片攥进掌心,玉的凉意透过绢帕渗进皮肤。沈砚洲推门进来,黑呢大衣的下摆沾着雨珠,滴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摘下礼帽,露出额前微湿的碎发,目光扫过书桌,最终落在她紧攥的手上。
“没什么,”苏蘅卿把碎片藏进袖中,伸手去接他的大衣,“只是翻了翻你的书,等着给你温茶。”
沈砚洲没递大衣,反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外面的寒气,却很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袖管,声音放得很柔:“袖里藏了什么?方才见你捏得很紧。”
苏蘅卿的心跳漏了半拍,却没躲闪,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沈砚洲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蒙着层淡淡的雾,看不透情绪。“是片玉碎,”她索性把碎片从袖中取出,放在他掌心,“从你书里掉出来的,已经找到三块了,拼起来像是支簮。”
沈砚洲捏着碎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青白玉碎,缠枝莲的纹路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是十年前的旧物了,母亲留下的。”
“你母亲的?”苏蘅卿追问,“那为何会碎成这样?又藏在书里?”
沈砚洲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外面的雨幕。梧桐枝桠在风中摇晃,影子落在他身上,像笼着层灰。“十年前家里遭了场变故,母亲把这支簮掰断,一半留给我,一半……”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一半送给了故人。后来我把碎片藏在书里,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找回来,拼完整。”
“故人是谁?”苏蘅卿走到他身边,“是和你母亲交好的人吗?为何不把完整的簮送出去,反而要掰断?”
雨势忽然大了些,敲得窗棂“砰砰”响。沈砚洲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今天她没戴任何饰物,乌黑的头发松松挽着,衬得脖颈愈发纤细。“是位很重要的故人,”他避开她的问题,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只是后来断了联系,那半支簮也没了下落。蘅卿,别问了,都是些过去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他越是回避,苏蘅卿心里的疑团就越大。她想起三个月前,沈砚洲突然开始频繁出入法租界的旧宅区,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疲惫,有时还会对着空荡的庭院发呆;想起上周她在他的公文包里看到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年轻女子,一个穿着旗袍,戴着和玉碎同款的簮子,另一个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眉眼和沈砚洲有七分相似——那应该是沈砚洲的母亲和那位“故人”。
“是不是和我母亲有关?”苏蘅卿轻声问。
沈砚洲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悬在她发间,眼神里的雾瞬间散去,露出一丝慌乱。他很快收回手,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母亲和我母亲素不相识,只是我母亲生前曾提过,苏先生的夫人是位很温婉的女子。”
苏蘅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涩意。她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从未和她提过母亲生前的朋友,可上次在沈府的旧相册里,她见过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和沈砚洲公文包里那张照片上的“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沈砚洲,”她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从三个月前开始,你就变得不一样了,频繁出去,却从不告诉我去了哪里;书里藏着玉簮碎片,却不肯说清楚来历;还有那张照片,上面的人明明是我母亲,你为何要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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