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深秋总缠着雨,像扯不断的棉线,把霞飞路的梧桐叶泡得发褐,贴在青石板上,踩过去能听见细碎的“吱呀”声。苏蘅卿蹲在苏宅西厢房的地板上,指尖刚触到樟木箱的铜锁,就被箱缝里漏出的木香裹住——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香樟,十年前亲手打了这箱子,说要装她的嫁妆,如今却只装着些旧书画,还有个绣着蘅芜的锦盒,压在箱底最沉的地方。
雨丝从窗棂缝钻进来,落在锦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苏蘅卿解开锦盒的绦子,里面躺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半朵蘅芜,花瓣边缘有道浅痕,是三年前在静安寺的冲突里,被流弹崩断的。后来沈砚洲把它拿去修,回来时簪尾多了行细字,刻的是“洲”字,他说“往后我护着你,断不了”,可现在想来,那花像雨里的雾,散得比什么都快。
“吱呀——”
堂屋的门被风推开,带进来满室雨气。苏蘅卿赶紧把簪子收进袖口,转身时撞进道熟悉的目光——沈砚洲站在门槛外,深色风衣的下摆沾着泥点,领口别着的银质袖扣,还是当年她送他的生辰礼,此刻被雨打湿,泛着冷光。
“你怎么进来的?”苏蘅卿的声音发紧。上卷末在租界码头,她亲眼看见他和烟帮的人握手,而父亲当年的“意外”,就和烟帮脱不了干系。自那以后,她换了三次门锁,可他总能像今天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
沈砚洲没答,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放在八仙桌上。袋口露出半张照片,是苏父生前和个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是十六铺的码头,两人手里各举着半块玉佩。“你父亲当年和烟帮的‘老鬼’有过交集,这照片是从老鬼的书房里找到的。”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老鬼上周在法租界被杀了,死前留了句话,说‘簪子藏着路’。”
苏蘅卿的指尖猛地攥紧袖口的白玉簪。簪子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像三年前沈砚洲在医院给她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那时他还不是商会里人人忌惮的沈先生,只是会在她练琴时,悄悄坐在廊下听的砚洲。
“烟帮的话你也信?”她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到樟木箱,箱里的书画硌得她肩胛骨疼,“我父亲是被烟帮害死的,你现在和他们混在一起,还来问我簪子?沈砚洲,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砚洲的眉峰动了动,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在半空停住。他低头看着八仙桌上的照片,指腹蹭过照片里苏父的脸:“我没和烟帮混在一起。老鬼是被‘新门’的人杀的——你以为父亲的死是意外?他当年查到新门在租界偷运军火,要把证据交给巡捕房,才被他们伪装成‘沉船事故’。”
“新门?”苏蘅卿愣住了。新门是去年才在沪上兴起的势力,首领从来没露过面,只知道和法租界的领事走得近。她之前只盯着烟帮,倒把这股新势力漏了。
雨下得更急了,打在窗玻璃上,像有人在外面敲。沈砚洲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外面的弄堂里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人,领口别着银色的玫瑰徽章——那是新门的标志。“他们跟着我来的。”他转过身,风衣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老鬼死前把半块玉佩给了我,说要找苏小姐手里的另一半——你父亲的遗物里,有没有块刻着‘蘅’字的玉佩?”
苏蘅卿突然想起樟木箱最底层,压着个红布包,里面确实有块玉佩,刻着“蘅”字,边缘和照片里的半块刚好能对上。她蹲下去翻箱子,手指刚碰到红布,就听见外面传来“砰”的一声——是枪声,打在院门上,震得窗棂都在抖。
“别出声。”沈砚洲冲过来捂住她的嘴,把她按在樟木箱后面。两人贴得极近,她能闻见他风衣上的雨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味道。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踢堂屋的门,骂骂咧咧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沈先生,识相的就把玉佩和簪子交出来,不然苏小姐可就没命了!”
苏蘅卿的心跳得飞快,指尖的白玉簪硌得掌心发疼。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在静安寺被绑匪掳走,沈砚洲单枪匹马闯进来,身上挨了两刀,却还是把她护在怀里,说“别怕,我在”。那时的他,眼里没有现在的冷意,只有慌里慌张的心疼。
“他们要的是我,你从后窗走。”苏蘅卿推开他的手,声音却在发颤。她知道新门的手段,他们抓不到沈砚洲,肯定会对她下手。
沈砚洲却笑了,是她很久没见过的笑,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当年没让你出事,现在更不会。”他从风衣里掏出把枪,塞进她手里,“你从后窗去隔壁的裁缝铺,找王老板,他会带你去巡捕房。我引开他们,晚点去找你。”
“那你怎么办?”苏蘅卿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还有半块玉佩。”沈砚洲掰开她的手,把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是那半块刻着“洲”字的玉佩,和她手里的“蘅”字刚好拼成完整的圆,“找到巡捕房的李探长,把玉佩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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