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梅雨季的上海总裹着化不开的湿意。辰时刚过,细密的雨丝又斜斜织下来,打在静安寺附近老弄堂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墙根下梧桐叶的腐味,漫出一股旧时光的霉气。沈玉微撑着一把黑布伞,裙角还是被雨淋湿了大半,贴在小腿上,凉得她轻轻打了个颤。
她是来寻苏姨的。苏姨在这弄堂里开了家“苏绣坊”,十年前母亲走时,曾托苏姨照看过一支银簮——那支刻着“玉微”二字、缀着碎白玉的银簮,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找了三年的线索。前几日苏姨托人捎信,说“有簮的消息了”,她便揣着那颗悬了三年的心,冒着雨赶过来。
绣坊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苏绣坊”三个字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沈玉微推开门,铜环碰撞的“叮铃”声在空荡的屋里格外清晰。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绣架上还搭着半幅没绣完的兰草,丝线散在竹篮里,像是主人走得匆忙。
“苏姨?”沈玉微轻唤了一声,没人应。她往里走了两步,脚边突然踢到个东西——是个摔碎的青花瓷碗,碗底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咸菜。她心里一紧,苏姨素来爱干净,绝不会把屋子弄得这般狼藉。
正想转身去问隔壁的邻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嗒嗒”的,越来越近。沈玉微下意识躲到绣架后,透过丝线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一个穿黑绸衫、戴圆顶礼帽的男人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冷硬的下颌。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眼神扫过屋里的摆设,最后落在了绣架上的兰草绣品上。
是他!沈玉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男人她见过两次,一次在父亲的旧商会门口,一次在十六铺码头,每次都像在跟踪她,问起时却只说“认错人了”。他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也在找苏姨,找那支银簮?
男人在屋里站了片刻,没发现人,便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纸,压在绣架上,转身走了。脚步声渐远后,沈玉微才敢从绣架后出来,走到门口捡起那张纸——是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中间是母亲,穿着月白旗袍,手里握着那支银簮,笑得温柔;左边是父亲,还是商会会长时的模样,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右边站着个陌生男人,戴墨镜,穿长衫,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冷得像冰。照片的右下角,印着“民国十六年,沪上同福里”的字样。
民国十六年,正是父亲离奇去世、母亲失踪的前一年。这个戴墨镜的男人是谁?和父母、和银簮有什么关系?
沈玉微攥着照片,指腹蹭过母亲的脸,突然想起什么——母亲走的那天晚上,曾把她抱在怀里,把银簮塞进她枕头下,说“这簮能护你,也能找我,记住,千万别把它拆开来”。那时她才八岁,不懂“拆开来”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这银簮里怕是藏着秘密。
正出神时,雨突然大了些,风卷着雨丝吹进屋里,把门口的竹篮吹倒了。沈玉微弯腰去捡,目光突然被青石板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半支银簮,躺在雨洼里,银质的簮身被氧化得发黑,可缀着的碎白玉她认得,和母亲那支一模一样!簮身上,还刻着半个“微”字,剩下的那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残簮……”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残簮,雨水顺着簮身往下滴,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到心里。这半支簮,肯定是母亲的那支!怎么会断在这里?苏姨呢?是不是出了事?
“姑娘,你是来找苏绣娘的?”隔壁的王阿婆端着洗衣盆走过来,看到沈玉微手里的残簮,叹了口气,“别找了,昨天下午,巡捕房的人把她带走了,说是牵涉到十年前的鸦片案,还搜走了不少东西呢。”
“鸦片案?”沈玉微猛地抬头,“王阿婆,您知道是哪桩鸦片案吗?苏姨怎么会牵涉进去?”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王阿婆放下洗衣盆,压低声音,“只听巡捕房的人念叨‘和记洋行’‘沈会长’什么的……姑娘,你是沈会长的女儿吧?当年沈会长就是因为查鸦片船,才没的呀,你忘了?”
父亲查鸦片船的事,沈玉微是知道的。当年父亲是沪上商会的副会长,为人正直,发现有人借商会的船运鸦片后,执意要揭发,结果没等上报,就在家中“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连尸检都没做。那时她年纪小,只知道哭,后来母亲带着她躲了半年,也走了,只留下那支银簮。
现在苏姨被抓,牵扯出鸦片案和父亲,还有这半支残簮……所有的线索,好像都绕回了十年前的那场阴谋。
“王阿婆,您知道巡捕房把苏姨关在哪了吗?”沈玉微握着残簮,急切地问。
“好像是老闸捕房,”王阿婆想了想,“听说负责这案子的是顾探长,年纪轻轻的,倒挺公正,你要是找他,说不定能问出点消息。”
顾探长……沈玉微心里一动。顾晏辰,老闸捕房的探长,前两个月在慈善晚宴上见过,他曾帮她解围过一次流氓的骚扰,后来还问过她父亲的事,说“想查清当年的真相”。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客套,现在想来,他或许真的在查十年前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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