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黄梅雨缠了整月,沈清沅撑着柄竹骨油纸伞站在沈宅朱漆门前时,伞面已被雨打得发沉。门环上的铜狮锈了半边,她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身后就传来老管家福伯的咳嗽声:“小姐,西厢房的锁锈得紧,我找了三副钥匙,未必能打开。”
福伯手里拎着个木盒,盒里躺着三串铜钥匙,每串都缠着发黑的红绳——那是沈宅三十年前的旧物,自母亲苏玉蘅民国二十六年失踪后,西厢房就再没开过。雨丝顺着油纸伞沿往下淌,滴在沈清沅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晕开圈浅褐的痕,像极了她昨夜在母亲旧相册里看到的、那张泛黄老照片上的污渍。
“试试吧。”沈清沅的声音轻得被雨声裹住,“母亲走前说,西厢房的书架后有东西,是给我的。”
推开沈宅大门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庭院里的石榴树枯了半截,断枝上还挂着半片去年的枯叶,被雨打得摇摇欲坠。福伯引着沈清沅往西侧走,走廊的青砖缝里长着青苔,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打滑。西厢房的门是酸枝木做的,门板上刻着缠枝莲纹,中间的铜锁锈成了青黑色,钥匙插进去时,“咔嗒”一声闷响,像是老宅在叹息。
门推开的瞬间,灰尘混着雨气涌出来。沈清沅抬手挡了挡,借着廊下的天光往里看——屋里摆着张酸枝木书桌,桌上积着指厚的灰,压着本翻开的《漱玉词》,书页已脆得一碰就碎;靠墙的书架占了半面墙,上面摆满了线装书,最上层的书脊上,“苏玉蘅”三个字的朱印还隐约可见。
“小姐,我去搬张凳子来,您别沾了灰。”福伯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沈清沅拦住。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副白手套戴上,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书脊。母亲当年最爱读李清照的词,每次读完都要在书脊上盖自己的印,可现在这些书,像是被人翻动过——最底层的《资治通鉴》歪了半本,露出后面的墙缝。
沈清沅蹲下身,把《资治通鉴》抽出来。墙缝比她想象的宽,里面塞着个锦盒,宝蓝色的锦缎已褪成灰蓝,边角磨得发毛。她小心地把锦盒掏出来,打开的瞬间,一枚铜簪滚落在掌心——簪子是梅花样式,簪头的梅花瓣刻得精致,只是花瓣边缘生了层薄锈,簪杆空心,尾端刻着个“沅”字,是她的名字。
“这是夫人当年的陪嫁簪子!”福伯凑过来看,声音发颤,“民国二十五年小姐生日,夫人还戴着这簪子给您盘发,说‘沅儿以后要像这梅花,经得起风雨’。”
沈清沅攥着铜簪,指腹摩挲着簪杆上的“沅”字。她记得那天的事,母亲穿着件水绿色的旗袍,簪子斜插在发髻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簪子上,晃得她睁不开眼。可转年春天,母亲就失踪了,租界的巡捕房查了三个月,只在江边找到母亲常戴的玉镯,说可能是失足落水,可沈清沅知道,母亲水性极好,绝不会轻易落水。
“福伯,”沈清沅突然开口,“母亲失踪前,有没有人常来西厢房?比如……洋行的人?”
福伯的脸色变了变,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有,是汇丰洋行的顾经理,顾明远。那段时间他总来,每次都和夫人在西厢房谈很久,有次我路过,听到夫人说‘账本不能给你,那是救济粮的凭据’,后来顾经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救济粮?沈清沅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去年在父亲的旧箱底找到的账本,上面记着“民国二十六年,捐苏北救济粮三千石,经手人苏玉蘅”,可账本最后几页被撕了,没写粮食的去向。难道母亲的失踪,和这批救济粮有关?
她把铜簪举到光下,突然发现簪头的梅花瓣里卡着点东西——是半张撕碎的纸片,她用指甲小心挑出来,展开后,上面只有几行字,是母亲的笔迹:“顾明远私吞救济粮,欲转卖海外,账本藏于……”后面的字被撕没了,只剩下个“月”字。
“月?”沈清沅皱起眉,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书桌、书架、衣柜,哪里有和“月”相关的东西?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月洞门,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月洞门下,藏着沈家的根”。
“福伯,月洞门的砖是不是动过?”沈清沅快步走出西厢房,往庭院中央的月洞门走。月洞门是青砖砌的,上面爬着枯萎的牵牛花藤,右侧第三块砖的颜色比其他砖浅,像是后来补上的。
她蹲下身,指尖扣住那块砖。砖缝很松,一掰就开,里面藏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本泛黄的账本,封面上写着“苏北救济粮收支明细”。沈清沅翻到最后几页,上面清晰地记着:“民国二十六年五月,顾明远将三千石救济粮转卖至日本商船‘丸山号’,获利二十万银元,经手人:顾明远、李三。”
“是他!”沈清沅的手开始发抖,顾明远现在是租界商会的会长,去年还以“慈善家”的名义捐了笔钱给孤儿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伪君子。她把账本塞进布包,刚要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手里攥着根手杖,手杖头是铜制的,闪着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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