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凉,像是把三百年的胡同烟火都浸在了水里,顺着南锣鼓巷的青石板缝往下渗。苏晚卿撑着把黑布伞走在雨里,伞檐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绷得很紧的弧度。旗袍下摆沾了泥点,是方才穿过胡同口时,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黄包车溅上的——那车夫的眼神太急,不像拉活的,倒像在赶什么要紧的趟,她下意识往墙根躲了躲,指尖攥紧了随身的黑丝绒包,包里那半块古簪的棱角硌着掌心,提醒她此行绝不能出错。
三个月前从沪上逃出来时,陈默在码头塞给她这半块簪子,只说“去北平找周砚之先生,他知道你父亲的事,也知道古簪的秘密”。当时黄浦江的雾比北平的雨还浓,陈默的袖口沾着血,身后是追来的日本宪兵,她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推上了去北平的客轮。如今站在这满是槐树影子的胡同里,她才敢慢慢回想:父亲苏鸿声当年死在沪上的绸缎庄,说是“意外失火”,可她在废墟里找到的,除了父亲常戴的玉扳指,还有半块刻着缠枝莲纹的白玉簪——和陈默给的这半块,恰好能对上纹路。
“听雨轩”的木招牌在雨里晃着,漆皮掉了大半,“雨”字的竖钩断了头,像被人用刀削过。苏晚卿推开门时,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屋里的煤炉味混着茶水的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堂倌迎上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沾着点黑渍,眼神却没落在她身上,反而往她身后的雨巷扫了扫:“这位小姐,几位?要个什么样的座?”
“一位,靠窗的。”苏晚卿的声音压得低,目光飞快地扫过茶馆内部。总共四张八仙桌,靠里的一桌坐着两个穿短打的汉子,都低着头扒拉面条,筷子却没怎么动;墙角的一桌空着,椅背上搭着件黑色的夹袄,领口绣着朵不起眼的暗花——是日本特高课常穿的样式,她在沪上见过不止一次。
堂倌把她引到靠窗的桌前,摆上粗瓷碗和紫砂壶,倒茶时手微微抖着,热水溅在桌上,他慌忙用围裙擦,围裙下露出半截黑亮的东西,像是枪柄。苏晚卿端起茶碗,指尖碰着碗沿的凉意,心里的警铃越响越烈——周砚之先生说好了酉时三刻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按他的行事风格,绝不会迟到。
“小姐,您等的人……还没来?”堂倌又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往那两个穿短打的汉子那边瞟,“这雨夜里,不安全,要不您先回?”
苏晚卿抬眼看向他,突然笑了笑,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这是陈默教她的暗号,若是遇到自己人,就敲三下桌沿,对方会回敲两下。堂倌的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呀”的推门声,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老人走了进来,长衫下摆湿透,贴在腿上,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正是周砚之。
“周先生!”苏晚卿站起身,刚要迎上去,就见周砚之猛地摆手,眼神往那两个穿短打的汉子那边递了个眼色。那两个汉子已经放下了筷子,手都按在腰上,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要动手的架势。
“先坐下。”周砚之走到桌前,拉过椅子坐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我被跟踪了,从胡同口就开始,这茶馆里的人,怕是都被调包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放在桌上,“等会儿我吹哨,你就往后院跑,后院有个地窖,藏在柴房后面的石板下,里面有我们的人留下的东西。”
苏晚卿刚要开口,突然“啪”的一声,茶馆的灯灭了。屋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雨光透进来一点,映出几道晃动的人影。“动手!”有人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哗啦”的桌椅倒地声,还有子弹上膛的“咔哒”声。
周砚之立刻吹了声哨,尖锐的哨声在黑暗里格外刺耳。苏晚卿凭着记忆,一把抓住周砚之的胳膊,往身后的走廊跑——她刚才进来时注意过,走廊尽头就是后院的门。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墙上,溅起的石灰粉落在头发上,又被雨水打湿,黏在头皮上,又凉又痒。
“老吴!”周砚之突然喊了一声,黑暗里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苏晚卿心里一沉,她知道老吴是周砚之的保镖,跟着他几十年了,现在怕是……
“别回头!”周砚之的声音带着颤,却依旧坚定,“后院门在左手边,快!”
苏晚卿拉着周砚之拐进左手边的门,扑面而来的是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后院不大,种着两棵老槐树,树下堆着些劈好的柴禾,柴房的门虚掩着,露出里面的黑柴。“石板在柴房后面,搬开最中间的那块!”周砚之喘着气,胳膊突然一沉,苏晚卿低头一看,借着雨光,只见他的长衫袖子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泥地里,瞬间被雨水冲淡。
“周先生,您受伤了!”苏晚卿想停下来帮他包扎,却被周砚之推着往前走,“别管我,先藏进去!他们要的是古簪,是你父亲留下的‘山河图’,不能让他们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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