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的指尖抵着素银古簪的簪首,那处雕着半朵残梅,花瓣边缘的錾刻痕迹被岁月磨得温软,却仍能触到细微的凹凸。北平四合院的天井铺着晚清年间的青石板,昨夜的露水积在石板缝里,被晨阳晒得半干,只剩苔藓根部还凝着细碎的水珠,沾得她布鞋尖微微发潮。风从胡同口钻进来,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与煤炉的淡烟,掠过檐下挂着的鸟笼——笼里的靛颏儿正跳着啄食,鸣声清脆,却压不住她心头的沉郁。
这枚古簪是她从沪江饭店的灰烬里抢出来的。火舌吞掉绸缎庄的账本、父亲留下的怀表时,唯有它被陈默塞在她掌心,当时他指节沾着黑灰,只急声说“沈小姐,这簪子比命金贵”,她那时只当是故人托孤的念想,直到三天前抵京的夜里,给簪子擦拭铜锈时,才发现簪尾那截看似固定的铜针,竟能轻轻转动。
“沈小姐,顾先生在前院等您,天津的电报刚到。”佣人老李的声音从月亮门的竹帘后传来,他手里端着的铜盆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给顾晏之沏了茶。沈砚秋将古簪塞进贴身的月白绢帕里——那绢帕是母亲生前绣的,边角绣着极小的“砚”字——起身时瞥见檐角的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淡白的光晕悬在灰瓦上,像一块被揉碎的玉。
前院正房的玻璃窗敞开着,顾晏之背对着门站在八仙桌旁,指间捏着的电报纸被风掀起一角。沈砚秋推门进去时,正撞见他将电报往桌上一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鬓角的胡茬都透着紧绷:“陈默没撑过租界监狱的审讯,上周三没的。”
“上周三?”沈砚秋的声音猛地发颤,她快步走到桌前,指尖捏着电报边缘,纸页上的油墨字洇着些许潮气,“我离开沪上时,他还说会在租界躲一阵……”话没说完,鼻尖就酸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陈默,是在沪江饭店后门的巷子里,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从怀里掏出古簪时,眼里满是郑重:“先生临终前说,这簪子里藏着沈家的根,您得护好。”那时她还追问“哪个先生”,陈默却只摇了摇头,说“等您到了北平,自然会知道”。
顾晏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毛边纸,展开时能看到边缘的磨损——是幅手绘的地形图,西山的脉络用墨线勾着,废弃道观的位置画了个红圈。“我们在天津盯的那伙人,落脚点原本在这儿。”他指尖点着红圈,“但今早收到消息,道观昨夜被烧了,现场只留了这个。”他递过来一枚黄铜纽扣,纽扣直径不足一寸,正面刻着的“沈”字带着宋体的规整,边缘还留着灼烧的黑痕,像是被火烤过之后又被人踩过。
沈砚秋捏着纽扣,指腹蹭过那道黑痕,突然想起沈家祖宅大门上的铜环——上面也刻着一模一样的“沈”字,是祖父当年请苏州工匠打的。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却固执:“砚秋,别信那些找簪子的人,他们要的不是簪子,是沈家藏了百年的东西……”当时她只当母亲是病糊涂了,可如今陈默的死、道观的火、还有这枚纽扣,像串珠子似的,全串在了古簪上。
“这纽扣,是冲我来的?”她抬头看顾晏之,眼底的慌乱藏不住。顾晏之抬手将她垂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触到她耳尖的微凉:“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他们已经追到北平了。我们得尽快找出簪子里的秘密,否则不只是你,连帮过我们的人,都可能出事。”
他的话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倒了墙角的酸菜坛子。顾晏之瞬间绷紧了肩,右手摸向腰后的手枪,脚步放得极轻,绕到窗边时,只掀开窗帘一角。月光下,一道黑影正从东墙翻进来,落地时屈膝缓冲,动作利落得像只猫,身上的短打沾着墙灰,腰间还别着个布包。
“别动。”顾晏之对沈砚秋比了个口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绕到门后。待黑影走到正房门口,手刚要推帘时,他突然将门拉开,手枪直指对方的胸口:“谁派你来的?”
黑影被吓了一跳,却没慌,反而缓缓举起双手,转过身来时,沈砚秋借着屋里的煤油灯光看清了——是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岁,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干枯的野菊,脸上沾着几道灰印,唯有眼睛亮得很,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姑娘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沪上口音的软,却透着倔强,“我是给沈小姐送东西的。”她从腰间的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被叠了三层,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桐油味——里面是根铜针,长约三寸,针身发黑,针尖却泛着银亮的光,竟与古簪簪尾的铜针一模一样。
沈砚秋心头一紧,伸手接过铜针,指腹蹭过针尖,能感觉到细微的锋利:“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叫林晓棠,是沪上‘巧手刘’的徒弟。”姑娘的眼眶突然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师父上个月接了个活,说是修一枚素银古簪,簪尾有根铜针松了。可他修到一半,突然对我说‘这簪子不对劲,里面藏着东西’。没过三天,就有人找上门,穿黑褂子,左手上有道疤,从手腕到虎口,逼师父交出簪子。师父不肯,他们就……”她抹了把眼泪,从布包里又掏出张纸条,“这是师父临死前写的,说您看到铜针,就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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