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晨雾总比沪上的黏重些,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胡同里的青砖灰瓦,连檐角垂着的铜铃都懒得晃,只偶尔被掠过的鸽哨惊得颤一下,声音混在雾里,散得老远。沈砚卿攥着袖口里的半块青玉佩,站在常家旧宅的朱漆门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楣上“常府”两个烫金大字已经褪得只剩浅淡的轮廓,门框上的铜环生了层薄绿,叩上去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积了灰的往事上。
昨夜里顾晏之送来消息,说守着常家旧宅的老周伯,或许知道“玉扣”的下落。这“玉扣”是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话头,只说“凑齐双扣为钥,能解古簮之谜”,沈砚卿在沪上寻了半年,只从父亲留下的旧箱底翻出半块刻着缠枝莲的玉扣,另半块,竟藏在这北平的雾霭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裹着靛蓝土布棉袄的老人探出头来,满脸皱纹里积着雾水,浑浊的眼睛落在沈砚卿手里的玉佩上,突然顿住:“你手里这物件……是沈家姑娘?”
“周伯,晚辈沈砚卿。”沈砚卿把玉佩递过去,指尖碰到老人的手,凉得像胡同里的青石板,“家母常念起您,说当年常家与沈家交好,您是最可靠的人。”
老周伯接过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沈”字纹,叹了口气,侧身把她让进门:“进来吧,这雾大,别站在门口显眼。”
宅院里的青砖缝里长着半尺高的枯草,风一吹就簌簌响,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摆着几张蒙着白布的旧桌椅,白布上落的灰能画出指印。老周伯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苗舔着铁锅,映得他脸上的沟壑更分明:“你要找的玉扣,是常家女主人当年亲手收的,说要等‘带玉佩的沈家后人’来取。只是这几年不太平,日本人的宪兵队、城里的军阀,总来问常家有没有藏‘宝贝’,我只能把玉扣藏得严实些。”
沈砚卿的心猛地一沉:“他们也在找玉扣?”
“不是找玉扣,是找‘烬余簮’。”老周伯往锅里添了瓢水,水汽氤氲着漫上来,“常家老爷当年是北平的古董商,那支古簮是他从宫里收来的,后来日本人知道了,就来抢,常家老爷带着簮子躲了出去,再也没回来。留下话,说古簮的秘密藏在双玉扣里,只有沈家后人能解——当年你母亲嫁去沪上,常家老爷还亲自送了贺礼,就是那半块玉扣。”
锅里的水开了,老周伯舀出半碗热水递给她,指尖指着西厢房的方向:“玉扣在西厢房的佛龛后面,那佛龛是紫檀木的,底座有个暗格,你去拿吧,记得轻些,别碰倒了佛前的长明灯。”
沈砚卿接过碗,热水的温度透过粗瓷碗壁传过来,暖了些冻得发僵的手指。她往西厢房走,廊下的木柱上还留着当年的春联残片,红纸上的“平安”二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西厢房的门没锁,推开门时,一股混杂着檀香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正中央的佛龛擦得干干净净,供奉着一尊观音像,像前的长明灯燃着豆大的火苗,映得佛龛上的缠枝莲纹忽明忽暗。
她按老周伯说的,蹲下身去摸佛龛的底座,果然摸到一处凸起的木纹,轻轻一旋,“咔嗒”一声轻响,底座弹开一个暗格。暗格里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红漆木盒,盒盖上刻着和她手里半块玉扣一样的缠枝莲纹,锁孔是个小小的莲花形状——正好能插进她从沪上带来的那枚小铜钥。
沈砚卿掏出铜钥,插进锁孔轻轻一转,木盒“啪”地弹开,里面躺着半块青白玉扣,玉色温润,上面的缠枝莲纹和她手里的半块严丝合缝,连纹路的走向都分毫不差。她把两块玉扣拼在一起,完整的玉扣上,缠枝莲的花蕊处竟藏着细小的刻字,凑近了看,是“雍和宫东配殿”六个小字。
“找到了!”沈砚卿心里一阵激动,刚要把玉扣放进怀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老周头!开门!我们奉命搜查,看看有没有藏着违禁品!”
是赵三的声音——那个跟着北平军阀张司令的副官,前几天在琉璃厂见过一次,当时他正盘问古董店的老板,问有没有见过“刻莲纹的玉扣”。沈砚卿心里一紧,赶紧把玉扣藏进贴身处的荷包里,合上木盒,按回暗格,又把佛龛底座转回去,刚站起身,西厢房的门就被“哐当”一声踹开。
赵三带着两个穿黑制服的兵闯进来,手里的枪指着她:“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沈砚卿强作镇定,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我是来拜访周伯的远房侄女,从沪上来,刚到北平,想借住几天。”
“远房侄女?”赵三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佛龛,又落在她的手上,“我怎么看你倒像是来偷东西的?老周头说这宅子里没外人,你倒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身后的兵上前一步,就要搜身,沈砚卿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佛龛,长明灯的火苗晃了晃,差点熄灭。就在这时,老周伯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挡在沈砚卿身前:“赵副官,这真是我的侄女,叫沈阿卿,昨天刚到北平,路上受了寒,我让她在西厢房歇会儿。您要搜查,我带您搜,别吓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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