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秋总是裹着一层薄雾,尤其在琉璃厂一带,晨雾漫过青石板路,把“德昌号”的黑漆招牌晕得有些模糊。苏砚秋攥着手里的荐书,指尖在泛黄的宣纸上蹭过——那是沪上“同顺记”老掌柜托人写的,说她是乡下投奔亲戚的孤女,识些字,想寻个账房学徒的活计。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趟踏进德昌号,是为了那支藏着家族秘辛的“烬余簮”,更要查清父亲十年前在北平失踪前,为何会频繁与这家商号往来。
“姑娘,掌柜的在里间,你进去吧。”门房老刘头把她引到二进院的账房门口,掀开门帘时,一股混合着墨香、樟木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账房不大,靠窗摆着一张宽大的酸枝木桌,桌上摊着半本泛黄的账本,一个穿青布长衫、戴圆框眼镜的老人正埋首拨着算盘,算珠碰撞的“噼啪”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冯掌柜?”苏砚秋轻声开口,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屋里的陈设——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落款是“宣统三年仲秋”;桌角摆着一个青花笔洗,釉色发暗,像是光绪年间的物件;最里侧的墙角有个樟木柜,柜门紧闭,铜锁擦得发亮,显然常被打开。
“是苏姑娘吧?”冯掌柜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容却有些疏离,“同顺记的信我看了,说你识账?先试试吧,这几天先跟着周账房整理旧账,要是顺手,再谈工钱。”他朝里间喊了一声,“老周,带带新来的苏姑娘。”
里间应声走出个更年长的老人,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旧怀表,表链是黄铜的,磨得发亮。他就是德昌号的老账房周仲明,据说在商号待了二十多年,从学徒做到账房先生,德昌号的每一笔旧账,都在他脑子里记着。
“跟我来。”周仲明的声音很沉,没什么情绪,领着苏砚秋走到外间的一张小桌前,桌上堆着几摞用麻绳捆着的旧账本,“先把光绪二十八年到宣统元年的账册理出来,按年份排好,每天整理两本,别弄错了。”他放下一本账本,“这是记账的规矩,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再问。”
苏砚秋点点头,翻开账本——纸页已经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小楷,工整得像是印上去的,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几文钱的笔墨支出都没落下。她心里却起了疑:德昌号是做古董字画生意的,按理说进出账应该有大额的款项,可这账本里记的多是小额的“杂费”“运费”,大额收支寥寥无几,而且都标注着“代客周转”,没有具体的客户姓名。
接下来的三天,苏砚秋一边假装整理旧账,一边暗中观察。周仲明的生活极有规律:每天辰时到账房,先拨半个时辰算盘,然后整理当天的账目;午时去前院的饭堂吃饭,饭后会去后院的小茶亭坐半个时辰,喝一壶浓茶;酉时准时下班,从不拖延。而冯掌柜则很少来账房,大多时候待在里间的办公室,偶尔有人来谈生意,也是在后院的客厅,从不让外人进账房。
最让苏砚秋在意的,是周仲明每天午后去茶亭时,都会把樟木柜的钥匙带走,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樟木柜,在里面待上片刻,再锁上门。她试过趁周仲明去茶亭时,凑近樟木柜,却发现柜子锁得严实,而且柜身贴着墙,没有缝隙,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第四天午后,苏砚秋故意放慢了整理旧账的速度,等周仲明去茶亭后,她迅速翻找起来——她记得前一天整理宣统二年的账本时,看到过一笔奇怪的支出:“十月初三,付沪上‘裕丰行’杂费五百两,无凭证。”而“裕丰行”正是她父亲当年在沪上开的商行,十年前突然倒闭,父亲也正是在那之后来的北平,再也没回去。
她很快找到那本宣统二年的账本,翻到十月初三那一页,除了“五百两杂费”的记录,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墨点,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她用指尖摸了摸墨点,突然发现墨点下面似乎有字迹——她赶紧找来一张薄纸,铺在账本上,用铅笔轻轻拓印,渐渐显露出一个极小的“簮”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周仲明回来了!苏砚秋赶紧把账本合上,假装继续整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周仲明走进账房,目光扫过她手里的账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苏姑娘,今天整理到哪一年了?”
“回周先生,刚整理完宣统二年的。”苏砚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周仲明走到樟木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门,侧身挡住她的视线,片刻后又锁上门,走到她身边,拿起那本宣统二年的账本:“这本账有些乱,我再核对一下,你先整理宣统三年的吧。”他的手指在账本上摩挲着,正好停在十月初三那一页,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
苏砚秋知道,周仲明已经起了疑心。晚上回到租住的小院,她把白天拓印到的“簮”字拿给沈慕尧看——沈慕尧是北平《新民报》的记者,也是她父亲当年的学生,这次来北平,多亏了他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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