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平胡同里,槐树叶被夜风卷着打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方才围捕时未散的余悸。沈砚秋站在福寿里胡同口,指尖还沾着方才从墙头上蹭到的灰,目光落在巷尾那道断了的麻绳上——那是陆时衍方才扑上去时,攥住老鹤衣角却被对方硬生生挣断的,麻绳断口处还挂着半片深灰布角,布纹里掺着极细的银线,是老鹤常穿的那身短褂。晚风掠过,布角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提醒她这场围捕的狼狈收场。
“沈小姐,巷子前后都搜遍了,没见着人。”巡捕房的李队长喘着气跑过来,腰间的铜扣随着动作晃得叮当响,额角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亮,“方才跟着的两个弟兄说,看见他往什刹海方向跑了,可追到湖边就没了踪影。那片芦苇荡太深,夜里风又大,芦苇秆子比人还高,手电光扫过去全是晃动的影子,根本分不清是人是草,实在不好搜。”
沈砚秋弯腰捡起那半片布角,指尖捻了捻,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记得第一次在沪上的拍卖行见老鹤时,他就穿着这身短褂,当时只当是寻常富商爱穿的体面料子,此刻凑近了才觉出不对——布面上织着极淡的“卍”字暗纹,是北平“瑞蚨祥”只供熟客的特供款,寻常人就算拿着银子也未必能买到。这细节让她心里一沉:老鹤在北平绝不是临时落脚,他早有根基,甚至可能经营了多年,这次围捕能让他轻易逃脱,或许不止是运气。
“陆先生呢?”沈砚秋抬眼问,方才混乱中,陆时衍为了拦老鹤,被对方用袖箭划伤了胳膊,她当时只顾着看老鹤逃跑的方向,回头就没见着他的人影。
“陆先生去追那两个放风的了,”李队长指了指胡同另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方才围捕时,老鹤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趁咱们注意力都在老鹤身上,偷偷往胡同外溜。陆先生眼尖,当即就追了出去,临走前还跟我说‘不能留活口,免得走漏消息’,瞧那样子,应该是有把握能追上。”
沈砚秋点点头,心里却没松快。老鹤不是寻常的江湖匪类,他背后的“掌柜的”才是真正的关键——之前在沪上,父亲临终前断断续续提过“掌柜的”,说那人手里握着半个北平的地下势力,专做倒卖古董、走私文物的勾当,而那半支古簪,似乎是能撬动这人势力的关键。这次围捕本是冲着老鹤来,想从他嘴里撬出“掌柜的”的下落,可如今人跑了,不仅线索断了,还等于打草惊蛇。以老鹤的狠辣,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已经在暗处盘算着反击。
她沿着胡同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凉,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方才围捕的地点是一间废弃的酱菜坊,门板上还贴着半张褪色的“酱菜满缸”红纸,纸边卷着,被风吹得“哗啦”响。门框上有新鲜的划痕,是方才陆时衍踢门时留下的,深褐色的木茬子还翘着,像是在控诉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沈砚秋推开门,一股酸腐的酱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呛得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借着月光能看见地上散落的陶罐碎片,釉色已经发黄,还有一个翻倒的木桌,桌腿上绑着一根断了的麻绳——那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用来绑老鹤的,此刻麻绳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用蛮力扯断的。
“沈小姐,你看这个。”跟着进来的小巡捕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铜制烟壶,烟壶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鹤,线条流畅,一看就是老鹤的随身物件——之前在沪上的客栈里,沈砚秋曾见过老鹤摩挲这个烟壶,当时还觉得这烟壶的样式透着股邪气。沈砚秋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拧开壶盖,里面没有烟丝,倒有一股淡淡的沉水香——这是老鹤常用的香料,上次在沪上的客栈里,她就是凭着这股香味,才确定老鹤曾在那里待过。
更重要的是,烟壶内壁贴着一张极薄的纸,像是从账簿上撕下来的边角料。沈砚秋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地揭下来,纸上是用炭笔写的几个字,字迹潦草,笔画都带着颤抖,像是匆忙间写的:“流沙,初三,簪。”
“流沙”是什么?是地名?还是“掌柜的”组织的暗号?“初三”应该是日期,下个月初三?“簪”自然是指那半支古簪——他们手里有一片古簪残片,是父亲临终前藏在书房地板下的,老鹤要找的,恐怕就是这个。沈砚秋把纸叠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荷包是母亲亲手绣的,绣着一朵白梅,此刻贴着心口,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触感。她忽然想起在沪上时,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古簪分五片,藏着北平的秘密,别让‘流沙’的人拿到。”当时她还不明白“流沙”是什么,只当是父亲糊涂时说的胡话,如今看来,老鹤背后的势力,恐怕就是“流沙”。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不用看也知道是陆时衍回来了。沈砚秋抬头望去,果然见他快步走来,左臂的袖子被血浸湿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脸色也有些苍白,却依旧带着几分凌厉,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两个跟班解决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他走到沈砚秋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大概是伤口牵扯到了,“都是临时雇来的混混,住在南城的贫民窟,只知道老鹤给了他们五块大洋,让他们在胡同口放风,说要是见着巡捕就吹哨。问他们老鹤的去处,也是一问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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