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的风总带着股沙砾的糙意,傍晚时分更甚,刮在沈砚秋的藏青色长衫上,簌簌响得像要把布料磨破。他伏在城外十里处的沙丘背风处,指尖扣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银柄折扇——扇骨里藏着三寸冷钢,是去年在沪上时,苏曼卿特意为他寻巧匠打造的。目光越过起伏的沙脊,能看见不远处那片被夯土围墙圈住的院落,墙头上插着几面褪色的杏黄旗,旗角被风吹得翻卷,露出“沙州官仓”四个模糊的黑字。
“风要变了。”苏曼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裹着件驼色的羊毛披风,兜帽压得低,只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她手里捏着块半透明的玉牌,是之前从西域商人手里换得的“通关符”,此刻正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擦拭着牌面上的云纹,“你看那仓门口的守卫,换了三拨了,而且每拨都带着短枪——不是寻常官差的配枪,是日式的‘南部十四式’。”
沈砚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那官仓的两扇朱漆大门前,站着四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的枪套形状格外眼熟——和去年在沪上租界里,那些日本宪兵腰间的枪一模一样。他皱了皱眉,将折扇轻轻展开半寸,冷钢的锋芒在暮色里闪了闪:“武田信介果然把爪子伸到这里了。之前在敦煌见到的那些日本商人,恐怕都是他的眼线,为的就是这沙州官仓。”
苏曼卿收起玉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内侧——那里缝着个暗袋,装着半支“烬余簮”。那簪子是半年前在北平寻得的,青玉质地,簪头雕着半朵缠枝莲,另一半莲纹,据说藏在西域某处。武田一直盯着“双簮合璧”的事,沙州官仓既是西域最大的粮盐储备地,说不定也藏着关于另一支簮子的线索。
“再等等,入夜后行动。”沈砚秋将折扇合拢,声音压得极低,“老周还在仓里,按约定,他会在亥时初刻,把西墙的角门闩打开。咱们得先摸清武田的人到底来了多少,还有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粮,还是为了簮。”
苏曼卿点点头,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小巧的铜制望远镜,这是她从一位英国探险家手里买来的,镜片虽有些模糊,却能看清远处的动静。她对着官仓望了片刻,忽然轻“咦”一声:“那不是沙州的王守备吗?他怎么跟武田的人站在一起?”
沈砚秋接过望远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官仓大门左侧的石阶上,站着个穿着藏蓝官服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正是沙州本地的守备王怀安。他正陪着一个穿黑色和服的男人说话,那男人身形挺拔,鬓角修剪得整齐,手里握着一把黑漆木柄的长刀,刀鞘上嵌着块血红的玛瑙——正是武田信介。
武田似乎说了句什么,王怀安立刻点头哈腰地应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甚至还伸手引着武田往仓里走。那模样,哪里是本地守备,倒像个十足的附庸。
“看来王怀安已经投了武田。”沈砚秋放下望远镜,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沙州官仓归地方守备管辖,武田要夺仓,先拉拢了王怀安,倒省了不少事。只是不知道,老周现在怎么样了。”
老周是沙州官仓的管事,在仓里待了二十年,为人耿直,去年苏曼卿在沙州采买羊毛时,曾受过他的恩惠。这次来沙州前,沈砚秋特意托人给老周带了信,老周得知武田要打官仓的主意,当即应下帮忙,说要“守着这仓,不让外乡人抢了咱们的粮”。
暮色渐渐沉了,沙州的夜空格外干净,星星亮得像撒了把碎钻。风小了些,却更冷,沈砚秋把身上的长衫紧了紧,转头看向苏曼卿:“你冷不冷?要不先裹着我的外衫?”
苏曼卿摇摇头,从披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锡壶,递给他:“里面是热的奶茶,你喝两口暖暖身子。我没事,从小在北方待惯了,耐冻。”
沈砚秋接过锡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奶香混着茶香飘出来,喝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寒意。他把锡壶递回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苏曼卿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很稳——哪怕是在这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的地方,她总能保持着镇定。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透了,沙州官仓里亮起了几盏马灯,昏黄的光透过围墙的缝隙漏出来,在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砚秋看了眼怀表——亥时初刻,正是和老周约定的时间。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起身,猫着腰往官仓的方向移动。苏曼卿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像只猫,披风的下摆扫过沙地,几乎没什么声响。
两人借着沙丘和沙棘丛的掩护,很快就到了官仓的西墙下。这面墙比正面的夯土墙矮些,墙头上没有守卫,只有几株干枯的骆驼刺斜斜地长着。沈砚秋贴着墙根听了片刻,没听到里面有动静,便轻轻敲了敲墙砖——按约定,三短两长。
片刻后,墙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西墙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老人探出头来,正是老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沾着汗:“沈先生,苏小姐,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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