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卿指尖捏着那半张泛黄的地契残页,指腹反复摩挲着边缘磨损的褶皱,仿佛要从那些模糊的墨迹里抠出藏了半生的秘密。窗外的龙华塔在暮色里浸成一道黛色剪影,檐角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却压不住书房里凝滞的空气——自昨日从苏公馆暗格里取出这页纸,他与苏曼卿便对着上面残缺的字迹枯坐了两夜,连烛火燃尽时的灰烬都落了满桌。
“‘北至豫园照壁,南抵福佑路碑,西接三茅阁弄’,”苏曼卿将残页平铺在灯下,用银簪尖挑起一角,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沙哑,“剩下的‘东界’被撕得太碎,只留了个‘城’字。北平那半张签文里的‘城隍’二字,总不会是巧合。”
沈砚卿俯身,目光落在残页右下角那枚模糊的朱印上。印泥早已褪成浅红,却仍能辨认出“沪城官契”四个字的轮廓,他忽然想起幼时随父亲去城隍庙进香,见过庙墙根下嵌着的清代界碑,碑上的字迹与这地契竟有几分相似的风骨。“民国初年城隍庙一带改筑马路,不少老地契都重新丈量过,”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若这地契是光绪年间的旧物,东界极可能是‘城隍庙墙’——当年那片地界,除了城隍庙,再没有其他能以‘城’字作标的建筑。”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轻叩柴门的声响,三长两短,是他们与老巡捕赵伯约定的暗号。苏曼卿迅速将残页折进贴身的锦袋,沈砚卿则摸向桌下藏着的勃朗宁手枪,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枪身,便听见赵伯熟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沈先生,苏小姐,是我。”
开门时晚风卷着雨丝扑进来,赵伯肩上的油纸伞淌着水,脸色比夜色还要沉。他反手关紧院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实的小盒,递过来时手还在微微发颤:“昨天你们让我查的‘福佑路17号’,我顺着老户籍册翻到后半夜,竟查出些蹊跷——那宅子在宣统三年就着过一场大火,烧得只剩断墙,可去年冬天,竟有人去工部局补过产权登记,登记人写的是‘李墨林’。”
“李墨林?”沈砚卿接过油布盒,指尖猛地一紧。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他藏在心底的旧伤——十年前在北平,正是这个自称“古董商”的男人,用一枚假簮骗走了父亲半生积蓄,还间接导致父亲在追查真相时坠楼身亡。他原以为李墨林早已离开上海,却没想到对方竟还藏在这座城里,甚至敢顶着真名去补登产权。
苏曼卿见他脸色骤变,连忙追问:“这人你认识?”
“何止认识,”沈砚卿打开油布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户籍档案,最上面那张贴着李墨林的照片——还是十年前那副斯文模样,嘴角却多了道浅疤,“他是我父亲的旧识,也是当年害得沈家倾家荡产的人。北平那半张签文,说不定就是他故意留下的圈套。”
赵伯在一旁听得心惊,忙补充道:“我还托人去福佑路打听了,那处断墙现在被一圈铁丝网围着,白天总有穿黑褂子的人在附近转悠,看着不像寻常看门人。有个卖糖粥的老摊主说,上个月见过有人半夜往墙里运木箱,动静大得很,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苏曼卿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城隍庙方向隐约的灯火,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双簮合璧时,要防‘土下藏金’——不是真金,是能吞人的窟窿。”她转身看向沈砚卿,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不管李墨林打的什么主意,这城隍庙附近,一定藏着与双簮有关的东西。我们得去一趟,哪怕只是看看那处断墙。”
沈砚卿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他将户籍档案重新裹好,塞进书柜最底层的暗格,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张伪造的通行证——是前几日托人从工部局弄来的,上面印着“市政稽查”的字样,应付寻常盘查足够了。“今晚不行,”他看了眼窗外渐密的雨势,“雨夜行动太显眼,且等明天天亮,我们扮成稽查员去福佑路巡查,先摸清那处断墙的底细。”
苏曼卿点头应下,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锦袋,残页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皮肤,像是在提醒她这场追查从来都不是坦途。她忽然想起初见沈砚卿时,他在沪江饭店的宴会上,用一根银簪挑开刺客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时她只当他是个精通武艺的富家公子,却不知他肩上扛着这样重的过往。
赵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撑着油纸伞消失在雨幕里。书房里只剩沈砚卿与苏曼卿相对而立,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影子,竟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意味。沈砚卿看着苏曼卿眼下的青黑,想起她这几日为了破译签文几乎没合过眼,忍不住开口:“你先去休息,我再对着残页琢磨琢磨,说不定还能找出些别的线索。”
苏曼卿却摇了摇头,走到桌边重新点亮一支蜡烛:“一起看。双簮的秘密牵连两家人,哪能让你一个人受累。”她将残页再次展开,借着烛光仔细观察纸面的纹理,忽然发现右下角朱印旁边,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形状竟有些像半朵莲花——那是苏家家徽的图案,而沈家的家徽,正是另一半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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