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雨夜总是带着瓷土的气息。
江瓷站在老窑厂残破的屋檐下,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汗水混为一体。她的左手紧握着那块从陈铁笔工作室偷带出来的钧窑残片,右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臂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那是三天前陈铁笔用他那柄特制的铁钩留下的。
七叔,你确定陈师傅今晚会来?江瓷压低声音问道。
蹲在她身旁的老窑工七叔点了点头,雨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些皱纹像是千年古瓷上的开片纹路。每月十五,他都会来这废弃的龙窑祭拜。三十年了,从没变过。
江瓷的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不是恐惧,而是她先天性痛觉缺失症带来的副作用。每当接近真相时,这种震颤就会变得格外明显。三天前,当她发现陈铁笔工作室里那套完整的九谷烧瓷器与景德镇传统釉料配方放在一起时,这种震颤几乎让她握不住瓷片。
来了。七叔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远处的雨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缓步走来。即使隔着雨帘,江瓷也能认出那标志性的铁钩右手——陈铁笔五十年前在一场窑炉爆炸中失去了右手,从此用这柄自制的铁钩代替。那铁钩在烧制瓷器时能精准地勾画釉彩,在景德镇无人不知。
但此刻,那铁钩上闪烁的寒光让江瓷想起了三天前的场景——
江丫头,你不该动我的配方。陈铁笔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铁钩抵在她的脖颈上,景德镇的瓷器,从来不只是瓷器。
当时的她假装因恐惧而颤抖,实则利用痛觉缺失的优势,在陈铁笔放松警惕的瞬间反手夺下了他腰间挂着的那块钧窑残片。现在想来,那场冲突更像是陈铁笔故意为之的试探。
七叔,你留在这里。江瓷将钧窑残片塞进制服内侧口袋,如果我半小时内没回来,就按我们计划的那样报警。
不等七叔回应,江瓷已经冲进了雨幕。她的脚步声被雨声完美掩盖,直到距离陈铁笔只有五步之遥时,老人才缓缓转身。
我就知道你会来,江警官。陈铁笔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铁钩在雨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或者说,江瓷——你父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时,就注定了你会走上这条路。
江瓷的呼吸一滞。二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起她失踪的父亲。你认识我父亲?
陈铁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铁钩指了指身后龙窑黑黝黝的入口。进来吧,雨大了。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龙窑内部比江瓷想象中干燥许多。陈铁笔熟门熟路地点燃了窑壁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江瓷看到窑室中央摆放着一个简陋的祭坛——不是供奉窑神的传统样式,而是一块刻着日文的木质灵位。
1945年8月15日,陈铁笔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完全不像一个七旬老人,日本投降那天,我出生在哈尔滨郊外的一间仓库里。我的母亲是731部队的护士,父亲是九谷烧的技师。
江瓷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钧窑残片。陈铁笔的坦白来得太突然,就像一块高温窑变的瓷器,外表平静,内里却在进行着剧烈的化学反应。
你父亲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陈铁笔用铁钩轻轻敲击灵位,九谷烧的釉料配方,被用来隐藏731部队的实验数据。战后,这些数据被刻在瓷器底部,通过文物回流的方式送回日本。
江瓷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铁笔的工作室里会有那么多九谷烧瓷器。你是双面间谍?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既为中国文物保护部门工作,又为日本...
为谁工作?陈铁笔突然笑了,笑声在窑室中回荡,我只是个想回家的孤儿。中国给了我身份,日本给了我血缘。至于真相...他举起铁钩,都在这里。
随着一声金属脆响,陈铁笔的铁钩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微型胶卷。这是1943年到1945年间,九谷烧与731部队的交易记录。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追查这个才...
江瓷猛地掏出那块钧窑残片,在煤油灯下,残片边缘的釉色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那是氧化钴与血液混合后才会出现的色泽。这不是普通的钧窑,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用人体骨灰作为原料的瓷器,对不对?
陈铁笔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就像一件经历太多窑变的次品。你怎么...
我父亲是景德镇最好的釉料专家,江瓷向前一步,他失踪前最后的研究课题就是辨别瓷器。而你,她指向陈铁笔的铁钩,你的铁钩根本不是因为事故,而是为了掩盖731部队的骨灰标记——所有参与实验的技师都会在右手小指植入一块骨灰瓷片作为身份证明。
窑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许久,陈铁笔缓缓卷起右袖,露出小指根部——那里确实嵌着一块米粒大小的白色瓷片。
你父亲发现了太多,老人终于承认,但他不知道的是,技术并没有随战争结束。直到今天,仍有人通过非遗瓷器的国际交流,运送特殊处理的骨灰样本...
江瓷感到一阵眩晕。她的痛觉缺失症此刻反而成了优势,让她能在如此骇人的真相面前保持冷静。名单,她厉声问道,参与这件事的现代艺人名单在哪里?
陈铁笔的铁钩指向祭坛下方的一块青砖。江瓷蹲下身,发现砖块上刻着一组看似随机的数字——那是瓷器烧制的温度曲线密码。
用你父亲留下的《天工开物》注本对照,陈铁笔的声音越来越弱,温度对应页数,时间对应行数...
江瓷刚想继续追问,突然听到窑口传来七叔的喊声。她转头的一瞬间,陈铁笔已经退到了窑室深处。
江瓷,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记住,真正的从来不在窑火里,而在人心。
当江瓷追过去时,只看到陈铁笔的身影消失在龙窑错综复杂的烟道中,就像一滴釉水消失在炽热的窑火里,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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