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细碎的雪,终究还是酝酿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将整个军区大院染成一片单调而肃穆的银白。堂屋里,寒气像无形的蛇,从墙壁的每一条缝隙、门窗的每一处缺损钻进来,盘踞不去,一点点吞噬着人体内残存的热量。
林秀蜷缩在灶台边,那里是屋内唯一还残留着一丝微弱余温的地方。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无意识的、徒劳的姿势——双手拢在嘴边,反复地、用力地搓手。冰凉的掌心相互摩擦,带来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热感,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取代。她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肩膀微微耸起,透着一股被生活压垮后的麻木和绝望。昨日的羞耻感和“安分守己”那四个字的冰冷敕令,像一层坚冰,将她彻底封存了起来。她不再思考,不再期待,只是本能地抵御着寒冷,等待着下一个无法预知、却注定艰难的明天。
窗外,除了风声和雪落的声音,万籁俱寂。大院里的人们似乎都躲在了各自的屋里,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严寒。
就在这时,一种不同于风雪声的、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哐当……哐当……”
像是沉重的车轮碾过积雪覆盖的凹凸地面。
林秀迟钝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透过糊着旧报纸、破了一角的玻璃窗,她看到了一幅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
一辆军用板车,车辕上覆盖着薄雪,正被两个穿着臃肿军棉袄、戴着棉军帽的年轻战士,费力地拉拽着,停在了她家的院门口。板车的轮胎深深陷在雪地里,而车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是一块块乌黑发亮、棱角分明的新煤块!
在北方滴水成冰的寒冬,在燃料极其珍贵的年代,这一车黑得发亮的煤块,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不亚于看到一座金山!
林秀彻底愣住了,搓手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煤?这么多?送到这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院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
周凛高大的身影率先走了进来。军大衣的肩头落满了雪花,帽檐上也积了薄薄一层白。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两名拉着板车的年轻勤务兵,两人脸颊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氤氲成一团,但眼神明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利索劲。
“报告团长!煤送到了!”其中一个稍高些的战士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报告,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周凛微微颔首,目光甚至没有扫向堂屋窗户的方向。他伸手指了一下屋檐下,靠近堂屋门口的一处背风又相对干燥的空地,声音沉稳简洁:“卸这儿。码整齐。”
“是!”两个战士齐声应道,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从板车旁取下铁锹和箩筐,开始熟练地将煤块从车上卸下。沉重的煤块相互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沉闷声响,在这雪后的寂静空气中,传得格外远。黑色的煤灰很快沾染了他们绿色的军装和手套,但他们毫不在意,动作麻利,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
一块,两块……十块,二十块……
乌黑发亮的煤块被迅速而整齐地码放在屋檐下,很快就垒起了一个颇为壮观的黑色小山。那黑色,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浓郁,如此实在,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林秀几乎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站在窗内,看着窗外那热火朝天却又与她格格不入的场景。她的手还保持着搓揉的姿势,指尖却冰凉一片。
她看到周凛就站在雪地里,并没有动手帮忙,只是偶尔出声指点一下码放的角度和层次,让煤堆更稳固、更便于日后取用。他的目光专注而严格,仿佛在检阅一支队伍。雪花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他也毫不在意。
自始至终,他没有朝堂屋看一眼,没有对林秀说一句话。仿佛这一车足以改变整个冬天生存质量的宝贵燃料,只是一件寻常的公事,与那个在屋里冻得搓手取暖的女人毫无关系。
但林秀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撞击着。
她猛地明白了!
这车煤,不是部队的正常配给!至少,不完全是!它来得太及时,太精准!就在她冻得无以复加、几乎要彻底失去希望的时候!
这分明是……是他对她昨天那个搓手取暖的背影的回应!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的震撼,如同雪崩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看到了她的寒冷,她的窘迫,她的无助!
但他没有给予言语上的丝毫安慰,甚至没有投来一个怜悯的眼神。他选择了最直接、最霸道、也最……务实的方式!
他拒绝了她那杯带着讨好意味的、微不足道的热水,却直接给了她一整座可以自己掌控的“火山”!
这是一种何等强烈的对比!何等高傲的“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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