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站在冰冷的堂屋中央,手里捧着几块乌黑的煤和一把金黄的松针。煤块的冰冷坚硬透过皮肤传来,松针散发着干燥的、略带苦涩的草木气息。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布满灰尘的铁皮炉子上。
生火。用这煤。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微微加速跳动。这不再仅仅是做饭时短暂利用灶膛的余温,而是真正意义上,去点燃一个可以持续散发热量的源点。这温暖,将不再转瞬即逝,而是可以被掌控,可以……属于这个空间,属于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那是对周凛此举用意的恐惧与揣测,是对自身处境的屈辱与无奈,但更深层的,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对温暖本身的原始渴望。
她蹲下身,回忆着周凛和原主记忆里零碎的片段,笨拙地清理炉膛里的灰烬。然后,她将松针揉成一团,小心地塞进炉膛底部,再架上细柴,最后,才将两块煤块轻轻地放在上面。
拿起火柴盒,她的手依旧有些颤抖。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紧张与期盼的心情。她划亮火柴,橘红色的火苗在指尖跳跃。她屏住呼吸,将火苗凑近松针。
“嗤……”松针极易燃烧,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细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炉口,也映亮了林秀专注而略带紧张的脸庞。
她小心地观察着火势,待细柴稳定燃烧后,才根据模糊的记忆,试探着调节炉子下方的风门。一开始,浓烟从缝隙中冒出,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她手忙脚乱地调整,终于,烟雾渐小,火焰变成了稳定的、带着微微蓝色的内焰,热烈地灼烧着上方的煤块。
成功了。
她轻轻关上半扇炉门,留出一条缝隙保证空气流通。然后,她向后坐倒在地面上,双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跳跃的火焰。
起初,变化是微小的。只有靠近炉子的地方,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浪扑面而来,驱散了紧贴在皮肤上的寒意。但这丝热浪,像投入冰湖的第一颗石子,开始悄然改变着屋内的“气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炉火持续而稳定地燃烧着。煤块不愧是“好煤”,燃烧充分,热量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冰冷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加热。
渐渐地,以炉子为中心,一股实实在在的、干燥的暖意,开始如同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向四周扩散、弥漫。
屋里第一次如此……
林秀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首先是她一直冰冷刺骨的脚趾,开始感觉到一种酥麻的暖意,像是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紧接着,这种暖意顺着脚踝、小腿向上蔓延,渗透进厚厚的、却依旧冰凉的棉裤里。她一直微微佝偻着、试图保存热量的后背,也感受到了从后方包裹过来的温暖,让她不自觉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最明显的变化是呼吸。之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寒意直透肺腑。而现在,吸入鼻腔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干燥,却不再是刺骨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被炉火烘烤过的暖意。这暖意顺着气管进入肺部,仿佛给冰冷的内脏做了一次轻柔的按摩。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一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不是因为发烧,而是血液循环加快,血液终于能流到肢体末梢带来的自然反应。她下意识地伸出手,靠近炉壁,那辐射出的热量让她冰冷的指尖微微刺痛,随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想要喟叹的舒适感。
她抬起头,环顾这间原本冰冷如地窖的堂屋。
光线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之前昏暗、惨白的天光,此刻被炉火跳跃的光芒渲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的光晕。墙壁上那些斑驳的、带着潮气的霉点,在光影摇曳中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时特有的、略带焦糊的气息,但这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生活”的味道。
温暖。
这个词,第一次不再是记忆里的一个模糊概念,或是绝望中的一种奢侈想象,而是变成了一个可触摸、可感受的、物理上的现实。
它充盈着这个小小的空间,驱散了盘踞已久的阴冷和潮湿。它让这间破败的屋子,第一次有了“家”应该有的、最基础的体温。
林秀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但滚烫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
这眼泪里,有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对温暖本身的感激,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慰藉。
有对周凛那冷酷又精准的“给予”所产生的、屈辱与依赖交织的复杂情感。
有对自身卑微处境清醒认知下的巨大悲哀。
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般的无力感。
她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太久、几乎要冻僵的人,突然被扔进了一个温暖的房间。最初的温暖带来的不是舒适,而是剧烈的、带着刺痛感的复苏过程。
她知道,从这炉火点燃的那一刻起,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她与这个“囚笼”的关系,她与周凛之间那扭曲的“纽带”,甚至她与自己内心的对峙,都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
温暖,能救赎肉体,但也能软化意志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而这温暖,是那个冷面男人给予的。她接受了这份温暖,也就意味着,她更深地陷入了他所划定的生存模式之中。
依赖,由此而生。
禁锢,也因此更深。
炉火继续静静地燃烧着,发出令人安心的、细微的呼呼声。橘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蜷缩在炉边的、身影单薄的女子。
窗外,风雪依旧。但屋内,是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第一次如此温暖的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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