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城南赵家巷。
五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初夏的燥热,吹得巷子口的几棵老槐树哗哗作响。
如今的赵家小院,早已不复两年前那破败不堪的模样。院墙重新粉刷过,换上了青砖碧瓦,门楣也修缮一新,挂着两盏崭新的红灯笼。
虽然赵家如今靠着“青云坊”的生意日进斗金,早已是县里数得着的富户,但赵文彬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有执念的人。他坚持不肯搬去城东的富人区,非要守着这处老宅。
他说,这里是他跌倒的地方,也必须是他站起来的地方。
今日一大早,赵文彬就起了床。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青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那只完好的左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摩挲着,而那只藏在袖子里的、萎缩的右手,也在微微颤抖。
“当家的,你这都转了八百圈了,不累吗?”
李氏坐在屋檐下,手里纳着鞋底,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晏儿才去府城三个月,就算考完了,放榜也没这么快传回来的。你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不懂。”赵文彬停下脚步,望向巷口的方向,眼神既期盼又恐惧,“算算日子,若是快马加鞭,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晏儿走的时候跟我说过,他这次不仅要考,还要考出个名堂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赵灵正坐在堂屋里算账,闻言笑着抬起头:“爹,您就放心吧。晏儿那本事您还不知道?连县学李夫子都对他赞不绝口,一个府试还能难得倒他?”
“哎,你不懂,府试不比县试,那里可是藏龙卧虎……”
赵文彬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巷子口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喜庆的铜锣声。
“当!当!当!”
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喜报——!喜报——!”
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像是一股洪流,直冲赵家小院而来。
赵文彬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他那张清瘦的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竟然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八年前,也有人敲着锣来过。
但那次带来的不是喜报,而是他被革除功名、打断手筋的噩耗,是衙役们的锁链和羞辱。
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让他在此刻竟然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退缩。
“来了!来了!”
李氏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猛地丢下鞋底,激动得手都在抖:“是不是晏儿中了?是不是中了?”
赵灵也放下了账本,快步冲出堂屋,一把拉开院门。
只见巷子里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人群分开,两名身穿红衣、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一张巨大的、用红绸包裹的喜报,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
“请问,这里可是清河县案首、赵晏赵公子的府上?”
领头的官差大声问道,声音洪亮,透着股喜气。
“是!是!这就是!”李氏激动得语无伦次。
“恭喜!大喜啊!”
官差展开手中的喜报,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周围那无数双耳朵,高声唱喏:
“捷报——!”
“贵府少爷赵晏,高中南丰府府试——案首!”
“轰——!”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案首”这两个字真正落地的时候,赵家小院内外,还是瞬间炸开了锅。
“案首?!又是案首?!”
“天老爷!这赵家小子是文曲星下凡吗?县试案首,府试也是案首?!”
“连中两元啊!这是要考状元的苗子啊!”
街坊邻居们看向赵家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他们只当赵家是发了点财的暴发户,可现在,那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的预备役了!
这赵家,是真的要飞上天了!
“案首……案首……”
赵文彬站在院子中央,听着那两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此刻剧烈地痉挛起来,仿佛八年前断裂的筋脉在这一刻重新接续,传来一阵钻心的幻痛,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
解脱。
“爹!您听到了吗?晏儿是案首!是第一名!”赵灵激动得满脸泪水,冲过来抱住父亲。
“听到了……听到了……”
赵文彬喃喃自语,两行浊泪顺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来。
不是跪官差,而是跪向了苍天,跪向了那冥冥之中的列祖列宗。
“苍天有眼啊……”
赵文彬猛地一捶地面,发出一声压抑了八年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赵文彬……没有绝后!我赵家的书香……没有断啊!!”
这一哭,惊天动地。
哭尽了八年的屈辱,哭尽了断指的伤痛,哭尽了被踩在泥里的尊严。
周围的邻居们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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