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途
入梅的雨下了整月,青弋江的水涨得漫过了码头石阶,将岸边的泥地泡得稀烂。沈砚之踩着木屐走过巷弄,屐齿陷进泥里,每一步都带着“咕叽”的闷响。他刚到池州府不足三日,就被州府的差役堵在了客栈门口。
“沈先生,府台大人有请。”差役脸上堆着急出来的热汗,“府里的粮仓出了怪事,还请您去瞧瞧。”
沈砚之背着装着罗盘与卦筒的布囊,跟着差役穿过湿漉漉的街巷。池州府衙的粮仓在城西北角,远远就看见围着不少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府台周砚堂正站在粮仓门口搓手,见了沈砚之便快步迎上来:“沈先生可算来了!这粮仓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开门一看,竟漏了满地的泥水!”
粮仓的木门敞着,地面上积着半尺深的泥浆,原本堆得齐整的稻堆塌了大半,谷粒泡在泥水里,已经发了芽。几个粮差正拿着木锨往外铲泥,脸上满是愁容。沈砚之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泥浆捻了捻,泥质细腻,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气,不像是粮仓屋顶漏下的雨水积成。
“粮仓的地基,是依着什么建的?”他问。
周砚堂叹了口气:“这粮仓是前朝建的,底下原是条废弃的暗河,当年填了泥夯实的。按理说往年雨水再大也没事,偏这月雨水一多,就出了岔子。”
沈砚之绕着粮仓走了一圈,墙角处有个不起眼的小洞,泥浆正顺着洞口缓缓往外渗。他取出罗盘,指针在洞口附近剧烈晃动,边缘还沾了些细碎的湿泥。“这洞不是自然塌的,像是被人挖开的。”他指着洞口边缘的痕迹,“你看这泥痕,有明显的工具刮擦印。”
周砚堂脸色一变:“先生是说,有人故意捣鬼?”
“未必是恶意,但一定是人为。”沈砚之起身,“府台大人,可否带我去暗河的源头看看?”
暗河的源头在城外的青弋江畔,一处被芦苇丛掩盖的水潭。潭水浑浊,水面飘着些断枝败叶。沈砚之让差役找来竹竿探底,竹竿往下插了丈余才触到硬泥。“这潭底的淤泥被翻动过。”他盯着水面的漩涡,“有人挖开了潭底与粮仓地基下的暗河通道,雨水把淤泥冲进了粮仓。”
“谁会做这种事?”周砚堂眉头紧锁,“粮仓里的粮食是赈灾用的,再过几日就要运往灾区,这要是坏了,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沈砚之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个穿青布短打的青年,挑着两个空水桶,见了府台连忙躬身行礼:“周大人。”
“是你?”周砚堂认出他是负责给粮仓送水的杂役阿石,“今早粮仓出事,你怎么没来送水?”
阿石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道:“小人……小人今早起来肚子疼,耽搁了。”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阿石的裤脚上,那里沾着新鲜的泥浆,颜色与粮仓里的淤泥一模一样。“阿石小哥,你今早去了哪里?”他轻声问。
阿石猛地抬头,对上沈砚之的视线,慌忙又低下头:“就在家躺着,没去哪。”
“可你裤脚上的泥,是青弋江畔特有的油泥,不是你家附近的黄土。”沈砚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这泥还是湿的,显然刚沾不久。”
阿石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砚堂见状,立刻喝令差役:“把他拿下!”
差役上前扭住阿石的胳膊,阿石挣扎着喊:“不是我故意的!我只是想挖点河泥肥田,没想到会把水引进粮仓!”
众人跟着阿石来到他城外的菜地,地里果然挖了几道深沟,最深处直通青弋江的水潭。阿石瘫坐在泥地里,哭诉道:“小人的老娘卧病在床,就靠这几分菜地种点菜换钱买药。这月雨水太多,菜都烂了根,我听老人说河泥肥,就想着挖点泥肥田。昨天夜里趁着下雨没人,我就往潭边挖,谁知挖着挖着突然塌了个洞,泥水顺着洞往粮仓那边流……我害怕,就赶紧填了洞跑回家,想着没人会发现……”
周砚堂气得脸色发青:“你可知这粮仓里的粮食关系着多少灾民的性命?现在粮食坏了大半,你赔得起吗?”
阿石磕头如捣蒜:“小人知道错了,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沈砚之看着满地狼藉的菜地,又望向远处雾气弥漫的青弋江,突然开口:“府台大人,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他蹲下身,抓起一把菜地的泥,“这里的泥虽然湿,但黏性强,只要处理得当,未必不能堵住暗河的漏洞。”
周砚堂愣住了:“先生有办法?”
“《易经》有云‘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谨慎不败也’。”沈砚之解释道,“灾祸起于外部的泥患,但根源是人为的疏忽。只要我们谨慎处理,堵住漏洞,再设法抢救粮食,或许能挽回损失。”
他当即让人找来石灰、稻草和麻布,混合着菜地的黏土制成泥团,先将暗河的漏洞堵死。又指挥粮差将泡湿的稻谷分拣出来,摊在府衙的空院里晾晒,还让人烧了炭火,隔着竹筛烘干半湿的谷粒。阿石也主动留下来帮忙,挑水、晒谷,一刻不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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