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鸟辞
荒郊的风总带着棱角,像被岁月磨钝的刀,割过裸露的岩层时会发出呜咽般的啸声。鸷鸟落在荆棘丛上的那一刻,翅尖的羽毛还沾着暮色里最后一点霞光,却在触及尖刺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它的爪尖深陷进荆棘粗壮的主茎,那茎秆泛着青黑色的硬光,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像极了它曾踏过的悬崖峭壁上的碎石——只是悬崖上的风更烈,能托着它的翅膀扶摇直上,而这里的风裹着枯草与尘土的气息,只会让它的羽毛沾满灰沙。
这是它离开旧巢的第三个月。从前它栖在云台山的峭壁上,巢是用松枝与鹰羽筑成的,铺着柔软的兔毛,能望见山脚下的河流像银带般蜿蜒。那时它是这片空域的霸主,展开双翅能遮住半片天空,俯冲时的疾风会让地面的走兽惊慌奔逃。它记得第一次捕获岩羊时的场景:晨光刚漫过山顶,那只年轻的岩羊正站在崖边啃食青草,它从云端俯冲而下,利爪瞬间扣住岩羊的脊背,任凭岩羊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那天它站在最高的岩石上进食,风把猎物的血腥味吹向远方,远处的飞鸟见了它,都要绕着圈子避开——那是它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它的掌控之中。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的清晨。乌云像墨汁般泼满天空,雷声在云层里翻滚,闪电一次次劈开黑暗,照亮崖壁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岩石。它原本缩在巢里避雨,却听见崖下传来幼鸟的哀鸣。那是只刚学会飞翔的苍鹰,翅膀被狂风折断,落在崖壁的缝隙里,雨水正顺着缝隙往下灌,眼看就要把它淹没。它犹豫了片刻——苍鹰是它的同类,却也是潜在的竞争者,若是在平时,它绝不会理会。可那天,看着幼鹰在雨水中颤抖的身影,它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学飞时的模样: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它从巢里摔落,翅膀被岩石划伤,是母亲一次次把它叼回巢中,用体温温暖它。
最终,它还是冲出了巢穴。暴雨像鞭子般抽在它的翅膀上,让它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它费力地飞到崖壁缝隙前,用利爪勾起幼鹰的身体,想要把它带回巢中。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劈在它身旁的岩石上,岩石瞬间碎裂,飞溅的碎石击中了它的右翼。剧痛让它几乎松开爪子,幼鹰也趁机挣脱,坠入了崖下的深渊。它想追下去,可右翼已经无法用力,只能任由狂风把它吹向远方。等它再次醒来时,已经落在一片陌生的荒原上,右翼的羽毛脱落了大半,爪尖也被碎石磨得出血——它失去了自己的领地,失去了曾经的威风,甚至连飞翔都变得困难。
从那以后,它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它飞过荒芜的戈壁,那里的太阳能把岩石晒得发烫,它只能在夜间飞行,靠捕捉蜥蜴和昆虫充饥;它飞过结冰的湖面,寒风像刀子般割着它的皮肤,它的翅膀上结了一层薄冰,每扇动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它也飞过热闹的村庄,那里有人类搭建的房屋,有成群的鸡鸭,可它不敢靠近——它见过人类用弓箭射杀它的同类,那些锋利的箭羽能轻易穿透羽毛,夺走生命。它只能在村庄外围的树林里停留,捡食人类丢弃的食物残渣,却常常被村里的狗追得四处逃窜。
就在它快要绝望的时候,它来到了这片荒郊。这里有茂密的荆棘丛,有低矮的灌木,还有偶尔路过的野兔和田鼠——虽然比不上云台山的猎物丰富,却足够让它勉强生存。它选择了一丛最高的荆棘作为栖息地,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远方的地平线,也能及时发现危险。只是荆棘的尖刺总让它不得安宁,每次调整姿势,都会有尖刺扎进它的皮肤,留下细小的伤口。可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忍受着疼痛,在荆棘丛中寻找一丝安全感。
每天清晨,它都会试着展开翅膀。右翼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每次扇动都会传来隐隐的疼痛。它记得从前,它的翅膀能轻松托起身体,飞向云端,可现在,它只能低空盘旋,稍微飞高一点,就会因为右翼无力而坠落。有一次,它看见一群麻雀在天空中嬉戏,它们飞得不高,却很自在,叽叽喳喳的叫声充满了活力。它忽然觉得有些羡慕——麻雀没有它强壮的体魄,没有它锋利的利爪,却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而它,曾经的天空霸主,如今却连展翅高飞都成了奢望。
正午的太阳最烈的时候,它会缩在荆棘丛的阴影里休息。这时,它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巢穴,想起母亲温暖的体温,想起捕获岩羊时的得意。那些记忆像碎片般在它的脑海里闪现,让它忍不住发出断续的哀鸣。那哀鸣声里,有对过去的怀念,有对现实的无奈,还有一丝不甘。它常常会盯着自己的利爪发呆——这双曾经能轻易撕碎猎物的爪子,如今却只能用来抓住荆棘的茎秆,甚至在捕捉田鼠时,还会因为反应变慢而让猎物逃脱。它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被风吹落的种子,不知道会飘向何方,也不知道能否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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