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远额头上的伤疤结了深褐色的痂,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刺眼。柳氏虽碍于林丞相的话,恢复了份例用度,也遣了个粗使小厮过去伺候,但态度愈发冰冷疏离,明摆着是“眼不见为净”。这倒正中林清远下怀,他乐得在自己那比偏院好不了多少的小院里“静养”,极少出门。
林映棠没有急着再次接触。有些种子,需要时间和沉默来让它扎根。她只是让春桃又悄悄送去过一次药散和一小包红糖,依旧没有只言片语。她知道,林清远此刻最需要的不是言语,而是切实感受到“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且有能力提供些许帮助”。
果然,几天后,林清远那边有了主动的回馈。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厮,名唤栓子,趁着黄昏时分,将一小卷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纸卷塞给了在院外晾晒旧衣的春桃。春桃迅速藏好,带回屋里。
纸卷展开,是两张纸。一张是林清远用工整了许多的字迹抄写的《孝经》片段,似乎在表明自己并未荒废学业,也在隐晦地回应林映棠“读书明志”的叮嘱。另一张纸上,则用更小的字,记录了几条信息:
“父近日归府皆晚,多宿书房,面有倦色,似朝中有烦务。周妈妈之侄周旺,新补外院采买副手,赵管事不悦。吴婆子(浆洗房)与钱婆子(针线房)因份例争吵,言及去岁冬衣料克扣事。偶闻二姐与丫鬟言,欲访京郊云岩寺赏梅。”
信息简练,却颇有价值。第一条关于父亲林丞相的状态,虽与林映棠直接关联不大,但朝中动向或许会间接影响府内气氛。第二条关于周妈妈侄子顶替采买职务,触及了外院权力结构的变化,赵有财的不悦可能成为可利用的缝隙。第三条是下人之间的矛盾,涉及克扣,或许能挖掘出更多柳氏掌家下的阴私。第四条关于林映月的动向,看似无关紧要,但若林映月出府,或许意味着柳氏的注意力会有所分散。
林清远显然是用心观察并筛选了信息。这让林映棠颇为满意。这个庶弟,不仅领了情,更展现出了相当的潜质——谨慎、细心,且有初步的信息甄别能力。
可以进一步接触了。但方式必须更隐秘、更安全。
她让春桃找机会告诉栓子,传话给林清远:三日后的酉时三刻(天色将暗未暗),若天气晴好,可于府邸西北角废弃的竹轩附近“偶遇”长姐散步。那里临近后花园最荒僻的角落,平日罕有人至,且有几丛茂密的老竹和假山遮挡,不易被察觉。
到了约定那日,林映棠特意提前半个时辰,带着春桃在附近仔细查看了一圈,确认无人。酉时三刻,天色灰蒙,寒风瑟瑟。她披着旧斗篷,缓步走向竹轩残破的月洞门。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几竿枯竹旁,正是林清远。
林清远看见她,明显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低头拱手:“大……大姐姐。”声音有些干涩。
林映棠走近几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平静地打量他。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身量未足,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清瘦,穿着半旧的靛蓝棉袍,洗得发白。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除了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探究。
“三弟不必多礼。伤可大好了?”林映棠语气温和,却并无太多热络,符合长姐对庶弟的寻常关怀。
“劳大姐姐挂心,已无碍了。”林清远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那便好。”林映棠顿了顿,仿佛随意地说道,“前几日,我让春桃送去的《千家诗》注解,你可看了?若有不解之处,今日正好可问我。”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之一。“《千家诗》注解”指代之前传递的信息,“不解之处”代表需要进一步沟通或提供新信息。
林清远立刻领会,抬起头,眼神认真了些:“看了,多谢大姐姐。注解甚为精妙,尤其是‘竹石’一篇,注解言‘根基深藏,风雨不折’,弟深以为然。只是……近日读史,见‘党争’二字,不甚了了,不知大姐姐可否指点?” 他巧妙地用“竹石”回应了蛰伏的鼓励,并用“党争”引向府内外的势力纠葛。
林映棠心中赞许,面上不露声色:“党争之害,在于内耗。观史可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于己身而言,当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积蓄力量。譬如竹,深埋其根,不争一时之高下,待春来破土,其势难挡。” 她既点明了府内斗争(柳氏打压)的本质,也再次强调了蛰伏积蓄的策略。
林清远眼中闪过领悟的光芒,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大姐姐教诲的是。弟近日‘读书’,确有所得。听闻‘渔人’近日似有烦忧,家中‘旧账’或需重新核对,以免‘鹬蚌’趁机浑水摸鱼。” 他用隐晦的语言,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父亲(渔人)可能因为朝中事务(旧账?)烦忧,府中有人(鹬蚌,可能指柳氏或其他势力)或许想趁此机会搞小动作。
林映棠心领神会。这或许解释了父亲近期晚归、疲惫的原因,也提示了府内可能的不稳定因素。她点点头:“三弟聪慧。既读史,当知‘未雨绸缪’。‘旧账’若乱,殃及池鱼。你我更需谨慎,莫要卷入。” 这是提醒林清远要更加小心,避免被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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