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开张第五日，林映棠在后院竹棚下召开第一次“堂会”。
八个伙计，加上王掌柜和春桃，十个人围坐在石桌旁。暮色渐浓，竹棚四角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笼着每个人的脸。
“这几日，辛苦各位了。”林映棠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账册，“开张五日，营收比上月同期翻了三倍。王掌柜，给每人发五百文赏钱。”
伙计们眼睛亮了。五百文，是他们平日月例的一半还多。
“谢东家！”
林映棠摆摆手，翻开账册第二页：“但今日叫大家来，不只是为了发赏钱。”
她让春桃给每人发了一张纸，一支炭笔——炭笔是她自己做的，用细竹管塞入炭条，外面裹了层麻布，写起来比毛笔方便，也不显眼。
“从今日起，每日打烊后，都要写这个。”林映棠举起自己手中的纸，上面画着简单的表格，“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备注。就这五项。”
伙计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粗人，识几个字已是不易，哪里会写什么表格？
“不会写字的，可以画。”林映棠早有准备，又让春桃发了另一套纸，上面印着简单的符号：圆圈代表人，方块代表物，箭头代表方向，“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觉得有意思的、奇怪的，都记下来。不用写多，三五个字就行。”
一个胆大的伙计举手：“东家，记这些……有啥用啊？”
“有用。”林映棠环视众人，“李三，你昨日是不是听见两个客商说，江南的丝绸今年要涨价？”
叫李三的伙计愣了愣，点头：“是……他们说是雨水多，蚕不好养。”
“这就是有用。”林映棠在账册上记下一笔，“王掌柜，明日你去绸缎庄进货时，可以多进两成。等消息传开，丝绸涨价，咱们就能多赚一笔。”
众人恍然大悟。
“还有张五，”林映棠看向另一个年轻伙计，“你前天端茶时，是不是听见雅间里有人提起‘漕运’‘改道’？”
张五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小的没听清……”
“没听清没关系，记下来就行。”林映棠在账册上又记一笔，“漕运改道，意味着码头要变，附近的铺面、仓库价格都会变。咱们知道了，就能早做准备。”
她合上账册，看着众人：“咱们这茶馆，叫‘听澜’。听的是什么？就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波澜’。今天谁家的生意好了，明天哪条街要修了，后天哪个衙门要换人了……这些消息，对有些人一文不值，对有些人，就是真金白银。”
伙计们听得入神。他们从未想过，平日里端茶送水时听到的闲言碎语，竟有这么大的用处。
“但是，”林映棠话锋一转，“有些话能记，有些话不能记。涉及朝政大事的，涉及官员私密的，涉及……宫里头的，听见了，要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写下来。”
她眼神严肃：“记着，咱们是茶馆，不是锦衣卫。收集消息是为了做生意，不是为了惹祸。谁要是因为多嘴多舌给茶馆招来麻烦——”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
“东家放心，”王掌柜率先表态，“老朽会盯着。”
“好。”林映棠点头，“从今日起，每日打烊后，把你们记的东西交给王掌柜。王掌柜整理后，次日一早交给我。每一条有用的消息，根据价值，另有赏钱。最少十文，上不封顶。”
赏钱激励比任何说教都管用。伙计们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拿起炭笔开始记录。
散会后，林映棠留下王掌柜和春桃。
“王掌柜，这些记录，你要先过一遍。”她叮嘱道，“把明显有问题的、可能惹祸的挑出来，不要给我看。咱们只做安全的生意。”
“老朽明白。”王掌柜犹豫了一下，“东家，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被官府知道了……”
“所以更要谨慎。”林映棠道，“咱们记的都是市井闲谈，不涉机密。就算被查到，也只是茶馆伙计爱打听，想多做生意。只要不越界，就没事。”
这是她精心设计的边界。茶馆做情报，天经地义——自古以来，茶馆酒肆就是消息集散地。她只是把这个功能系统化、规范化而已。
“春桃，”她又转向丫鬟，“你负责核对账目和消息。每日的营收，和收集到的消息，要能互相印证。比如有人说米价要涨，咱们就要看米行的实际价格变化。有人说某位大人要升迁，咱们就要留意衙门的动静。”
“是，小姐。”春桃重重点头。她现在不仅管账，还跟着林映棠学看账、分析消息，进步飞快。
交代完，林映棠独自留在后院。
夜色已深，秋虫唧唧。她走到那丛翠竹旁，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沈清漪今日悄悄送来的，上面写着陈家最新的动向。
“陈文昌三日前离京返江南，行踪隐秘。随行护卫三十人，皆为高手。另，陈家京城铺面近日频繁出货，似在清仓。”
清仓？是要撤出京城，还是……
她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一句话：“江南陈家，树大根深，然根基在盐。若盐路有变，必先自保。”
盐路有变？萧珩扣了陈家的货，就是在动他们的盐路？
林映棠心脏狂跳。如果陈家真的准备撤离京城，那说明他们要收缩防线，集中力量应付更大的危机。这个危机，可能来自萧珩，也可能来自朝中其他势力。
但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既是机会，也是危险。
机会在于，陈家收缩，她就有更多空间发展。危险在于，狗急跳墙，陈家可能会在撤离前，清除所有隐患——包括她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她需要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耳朵。
回到厢房，林映棠摊开一张京城地图——这是她托王掌柜从旧书摊上淘来的，虽然粗略，但街道布局大致正确。
她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听澜茶馆，沈清漪所在的翰林院，萧珩的王府，陈家在京城的几处主要铺面，还有……柳氏所在的静心庵。
这些点之间，需要连线。而线，就是人。
她需要更多可靠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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