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城,寒意渐深。
这日黄昏,林映棠从茶馆回观音庵的路上,马车在城南一条偏僻的巷口被堵住了。不是寻常的拥堵,是前面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
“怎么回事?”林映棠掀开车帘。
车夫刘三探头看了看,低声道:“小姐,是……是妓馆的人在抓逃奴。”
林映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人群中央,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被两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她拼命挣扎,头发散了,脸上有血痕。旁边站着个涂脂抹粉的老鸨,正尖声叫骂:“贱蹄子!老娘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你,敢跑?给我打!往死里打!”
鞭子落下,女子惨叫一声。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人面露不忍,却没人敢上前。
林映棠皱起眉。这种事在京城不稀奇,教坊司、妓馆买卖人口,逃奴被抓回打死也是常事。可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小姐,”春桃小声说,“咱们……绕路吧?”
林映棠没说话。她看着那个女子,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想起原身的记忆——很多年前,母亲还在世时,曾偷偷救过一个从妓馆逃出来的小丫鬟。母亲说,女子在这世道本就不易,能帮一个是一个。
“刘三,”她放下车帘,“去茶馆叫几个伙计来。就说……东家需要人手搬东西。”
刘三愣了愣,应声去了。
春桃急了:“小姐,您要管这闲事?那些人可不好惹……”
“不是闲事。”林映棠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春桃,你下去,跟那老鸨说,这女子我买了。五十两,现银。”
“五十两?”春桃瞪大眼睛,“小姐,这……”
“快去。”
春桃咬咬牙,下车去了。林映棠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起初是老鸨尖利的讨价还价声,然后是春桃冷静的应对,最后,鞭子声停了,女子的哭声也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约莫一刻钟后,春桃扶着那个女子回来了。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脸上有伤,但眉眼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红肿,却透着一股倔强。她身上只披了件春桃给的旧披风,冻得瑟瑟发抖。
“上车。”林映棠往里让了让。
女子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着上了车。马车重新启动,驶离了那条巷子。
“叫什么名字?”林映棠问。
“小……小蝶。”女子声音嘶哑,“多谢……多谢夫人相救。”
“我不是夫人。”林映棠示意春桃拿药膏,“叫我林姑娘就行。你脸上的伤要上药,忍着点。”
药膏是凉的,涂在伤口上缓解了火辣辣的疼。小蝶低着头,眼泪掉下来:“林姑娘的大恩,小蝶……小蝶做牛做马报答……”
“不用做牛做马。”林映棠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逃?”
小蝶咬紧嘴唇,半晌才道:“他们……他们要让小蝶接客。小蝶不肯,就被打……昨晚偷听到他们说,要送小蝶去……去一个大官府上,说是那官儿有怪癖,已经弄死好几个姑娘了……”
林映棠心中一寒。这种事,她也听说过。某些权贵以折磨人为乐,妓馆为了巴结,专门送年轻女子过去,死了就给点钱打发了事。
“你家人呢?”
“爹娘早死了,舅舅把小蝶卖进妓馆的。”小蝶擦擦眼泪,“林姑娘,您买了小蝶,小蝶就是您的人了。您让小蝶做什么都行,只求……只求别把小蝶送回去。”
林映棠沉默片刻,轻声道:“先去我那儿养伤。伤好了,再说以后的事。”
回到观音庵,静安师太见了小蝶,什么都没问,只让春桃带她去厢房休息,又送来干净的衣裳和热汤。
夜里,林映棠辗转难眠。
小蝶的事,不是个案。这京城里,像她这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她们或被卖,或被逼,或走投无路,最终都坠入深渊。
而她,能救一个,能救两个,能救所有吗?
不能。
但至少,她可以给她们一条活路。
第二日一早,林映棠去了茶馆。她把王掌柜叫到后院,说了小蝶的事。
“东家想收留她?”王掌柜有些为难,“咱们茶馆都是男伙计,她一个姑娘家……”
“不是留在茶馆。”林映棠道,“王掌柜,你在京城人面广,可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女子——年纪轻,无依无靠,但……心还没死透的?”
王掌柜想了想:“城西破庙里,常有些逃出来的妓女躲着。还有南城的乞丐窝里,也有被赶出来的老妓。东家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组个戏班。”林映棠说。
“戏班?”王掌柜愣住了。
“对。”林映棠目光坚定,“女子戏班。不收良家女子,只收这些无路可走的人。教她们唱戏,教她们识字,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是她想了半夜的决定。救济一时,不如给她们一技之长。而戏班,既能赚钱,又能成为另一张情报网——还有什么比戏子更能出入各府、听到隐秘的呢?
王掌柜沉吟良久,道:“东家这想法……倒是新鲜。可女子唱戏,到底惹人非议。而且这些女子,大多不识字,也没学过戏,从头教起,太难了。”
“难,才值得做。”林映棠微笑,“王掌柜,你先帮我打听,有这样的女子,愿意来的,都带来。我亲自教。”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女子被带到观音庵。
除了小蝶,还有五个。年纪最大的叫红玉,二十五岁,原是乐坊的琴师,因为不肯给权贵做妾,被赶了出来。最小的叫阿香,才十五,父母双亡,被叔婶卖进妓馆,趁乱逃出来的。
六个女子,六个悲惨的故事。
林映棠把她们安置在庵后一处独立的院落——那是静安师太早年清修的地方,后来空置了,稍加修缮就能住人。
“从今日起,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林映棠看着她们,“我不问你们的过去,你们也不必说。但有三条规矩:第一,不许互相欺辱;第二,不许私自外出;第三,我说的话,要听。”
女子们怯生生地点头。
“我会教你们唱戏,教你们识字。学得好的,将来可以登台,可以教别人,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林映棠顿了顿,“学不好的,我也不赶你们走,但只能做粗使活计,拿最低的月例。”
这是激励,也是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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