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林映棠没教戏,而是教她们认字。
她选了最简单的《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开始。六个女子,只有红玉识得几个字,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
“林姑娘,”小蝶小声问,“我们学这个……有什么用?”
“识字,就能看懂契约,就不会被人骗。”林映棠拿起一张纸,“这是你的卖身契,我昨天从妓馆赎回来的。上面写着‘死生不论,与人无尤’。知道什么意思吗?”
小蝶摇头。
“意思是,就算你被打死了,也没人负责。”林映棠将契约撕碎,“现在,它没了。但以后,你们要学会看这样的东西,学会保护自己。”
女子们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碎纸片,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枷锁。
从那天起,每天上午识字,下午学习。
林映棠教的不是传统的昆曲或京剧——那些太复杂,短时间内学不会。她教的是改良过的民间小调,词简单,调子好记,再配上简单的身段和表情。
第一出戏,她选了《木兰辞》。
“谁说女子不如男?”林映棠站在院中,一句句教她们念词,“你们要记住,戏台上的木兰是英雄,戏台下的你们,也可以是自己的英雄。”
女子们跟着念,起初声音很小,后来渐渐大了。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她们脸上,那些曾经麻木、绝望的神情,慢慢有了光。
除了学戏,林映棠还教她们别的东西。
教红玉记账——她手指细长,适合打算盘。教小蝶辨识药材——这姑娘鼻子灵,对气味敏感。教阿香裁剪衣裳——她年纪小,手巧。
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的事。
茶馆那边,海棠春茶渐渐有了名气。不仅因为茶好,更因为每壶茶附赠的小笺——上面写着关于海棠的诗句,有时是古人名句,有时是林映棠自己写的。
“棠梨花开映山河,不争春色自清华。”
这句诗,被悄悄传开了。有人说是新科进士所作,有人说是某位隐士的手笔,但没人想到,它出自一个女子,一个茶馆东家之手。
沈清漪来过一次,见了那些学戏的女子,沉默了许久。
“林姑娘,”她说,“你做的这些事……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的。”林映棠摇头,“我只是给了她们一个选择。这世道给女子的选择太少,多一个,总是好的。”
“但会惹来非议。”沈清漪看着她,“女子抛头露面唱戏,那些卫道士会骂的。”
“让他们骂。”林映棠微笑,“我开茶馆时,他们说我离经叛道。我教女子识字时,他们说我蛊惑人心。现在再多一条,也无妨。”
沈清漪笑了:“你倒是豁达。”
“不是豁达,是想通了。”林映棠望着院里认真练功的女子们,“这世道对女子苛刻,我们若自己再不争,就真的没有路了。”
又过了几日,赵七来了茶馆。
这次他没扮茶商,而是直接找了林映棠。
“林小姐,”他开门见山,“那幅画,月底就会进京。交易地点在城南的‘悦来客栈’,时间是二十九日子时。”
“这么快?”林映棠心中一惊。
“陈家等不及了。”赵七压低声音,“江南那边出了事,他们的盐船被扣了三艘,损失惨重。急需用那幅画换回被王爷扣的货,周转资金。”
“王爷答应了?”
“答应了。”赵七点头,“但有个条件——交易时,林小姐必须在场,当场验画。”
林映棠握紧拳头。终于,要见到那幅画了。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两件事。”赵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药。那幅画在陈家手里放了八年,他们很可能在画上做手脚——涂毒,或者别的。林小姐验画时,先服下这个。”
林映棠接过瓷瓶,收好。
“第二件事,”赵七看着她,“画里的秘密,林小姐能解多少?”
“大概……五成。”林映棠实话实说,“母亲留下的密文,我研究了一个多月,只解出一半。但关键部分,应该够了。”
“五成……”赵七沉吟,“也够了。王爷说,只要拿到画,确认是真迹,剩下的可以慢慢解。”
“交易那日,王爷会亲自去吗?”
“会,但不会露面。”赵七道,“客栈周围会埋伏我们的人。一旦交易完成,陈家的人离开客栈,我们就会动手抢画。”
这是要黑吃黑。
林映棠心跳加速:“如果……如果陈家也有埋伏呢?”
“那就看谁埋伏的人多了。”赵七眼中闪过寒光,“林小姐放心,王爷既然出手,就有把握。”
送走赵七,林映棠独自在雅间坐了许久。
月底,二十九日,只剩十天了。
这十天里,她要做好准备。不仅是验画的准备,还有……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
回到观音庵时,天色已晚。
院子里,红玉正在教小蝶弹琴。琴声生涩,但很认真。阿香在灯下缝衣裳,其他几个女子在温习白天学的戏词。
见到她回来,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站起来行礼:“林姑娘。”
“都坐。”林映棠微笑,“今天学得怎么样?”
“红玉姐姐教了我《阳关三叠》。”小蝶眼睛亮亮的,“林姑娘,我弹给您听?”
“好。”
琴声响起,依然生涩,但已经有了模样。林映棠静静听着,心中的纷乱渐渐平静。
这些女子,是她救下来的,也是她的责任。
月底那一战,她不能输。
为了母亲,为了这些女子,也为了……她自己。
夜深了,女子们都去睡了。
林映棠回到自己的厢房,摊开母亲的手札,又一次研究那串密文。
烛火摇曳,映着她专注的侧脸。
窗外的夜空,星子渐密,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
而她,正在学着,做那个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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