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契约如约而至。
送契约的是个面生的中年文士，自称姓顾，是王府的文书先生。他呈上的不是简单一纸文书，而是一卷装订齐整的册子，蓝皮封面上只题了“契书”二字。
“王爷说，林姑娘可仔细看过，三日内回复即可。”顾先生说话慢条斯理，却字字清晰，“若有不明之处，可随时询问。”
林映棠接过册子，入手沉甸甸的。她让春桃奉茶，独自在“竹雪间”翻开。
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
册子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合作细则，条条款款写得极其详尽——信息传递的渠道、保密的要求、酬金的计算方式、王府提供庇护的范围与限制。第二部分是附录，列出了当前王府特别关注的几类信息。第三部分则是一份失窃案的卷宗摘要。
令林映棠心惊的是这份契约的缜密。
它不仅规定了双方的权利义务，甚至预判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比如信息有误的责任划分，比如遭遇威胁时的应对流程，比如合作终止的条件。每一条都留有余地，却又将所有可能性框定在可控范围内。
这不是临时拟定的契约，而是一套成熟的合作体系。
萧珩早就在搭建这样的信息网络，“听澜轩”不过是他选中的一环。
林映棠合上册子，指尖轻叩封面。窗外的秋阳透过竹帘，在案上投下细碎光影。她忽然想起前世签经纪合约的场景——也是这般厚厚的条款，也是这般看似公平实则处处暗藏机锋的文本。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的新人。
“顾先生，”她抬起眼，“第三条第七款，关于‘重大信息须即刻上报’——这个‘即刻’如何界定？若在深夜，或我不在茶馆时，又当如何？”
顾先生显然早有准备：“王府在‘听澜轩’后巷设有一处联络点，日夜有人值守。若有急事，可持这枚铜符前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铜牌，正面刻着云纹，背面是个数字“七”。
“第四条第二款，王府承诺的‘三次庇护’——若我的人在外地遇险，可算在内？”
“算。但需提前报备行程，且在王府势力可及范围内。”
“附录二里提到关注‘各府药材采买异常’，”林映棠翻到那一页，“敢问王爷是在查疫病，还是查别的？”
顾先生笑了：“姑娘果然敏锐。具体缘由不便透露，但可以告诉姑娘——与北疆战事有关。”
北疆。
林映棠心下了然。大靖朝北境不稳已非一日，若有人暗中囤积药材，要么是发战争财，要么……更可怕。
她又问了几个细节，顾先生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最后，林映棠提笔在契约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顾先生收起其中一份，将另一份连同铜符留给她。
“契约自今日起生效。”顾先生起身作揖，“每月初五，会有人来结算酬金。若有要事，也可凭铜符直接求见王爷——当然，非必要不建议如此。”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王爷让提醒姑娘，失窃案的赏金条款是单独的。姑娘若有进展，随时可报。”
送走顾先生，林映棠回到雅间，将那枚铜符举到光下细看。
铜符做工朴素，云纹的雕刻却极精细，在阳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数字“七”刻得深而有力，像是某种编号。
她将铜符收进贴身荷包，又翻开契约的附录部分，仔细阅读那些“特别关注”的信息类别：
一、各府人员异常流动（尤其是与北疆、南境有关联者）
二、市面上大宗货物交易异常（粮、铁、药材、马匹）
三、官员后宅重大变故（婚丧嫁娶、嫡庶之争）
四、民间异常流言（特别是涉及皇室、天象、异事）
五、京城外来人员聚集情况
……
每一条后面都附有简要说明，解释为何关注此类信息。林映棠越看越心惊——这哪里是简单的信息收集，这分明是一张监控京城动向的大网。
而萧珩愿意将这张网的边缘交到她手中，既是信任，也是试探。
“姑娘，”春桃轻手轻脚进来，“王掌柜问，今日收到的几条消息，要不要按新规矩记？”
林映棠回过神来：“拿来看看。”
春桃递上几张纸条，都是今日茶馆里听来的闲话：东街布商续弦娶了个江南女子；兵部李侍郎家的老夫人做寿，宴席上出了点小纰漏；西市最近来了批吐蕃商人，卖的香料价钱比往常低三成……
看似都是琐事，但若结合附录里的分类——
“记下。”林映棠指着第三条，“特别是吐蕃商人的事，注明时间、数量、价格变动。另外，让王掌柜留意这些商人和哪些铺子有往来。”
“是。”
春桃退下后，林映棠铺开纸笔，开始整理对失窃案的思路。
根据萧珩提供的卷宗摘要，这半年来京城共发生七起类似案件，失窃的都是书画古籍，失主包括三位朝臣、两位宗室、一位富商，还有一座寺庙。失窃现场皆无强行闯入痕迹，守卫也未发现异常。
她盯着那七位失主的名单，忽然发现一个共同点：这七家在过去一年内，都举办过赏鉴雅集。
而且，雅集的时间都在失窃前一个月内。
林映棠提笔在纸上勾画，将雅集时间、失窃时间、失窃物品一一对应。随着线条连接，一个隐约的规律浮现出来——失窃的物品，都在当次雅集上被重点鉴赏过。
不是最贵的那件，但一定是被多位宾客品评、讨论最多的那件。
“果然……”她低声自语。
窃贼很可能就混在雅集的宾客中，通过公开的鉴赏过程锁定目标，再凭借某种合情合理的身份，在后续有机会进入府邸下手。
那么，哪些人能频繁出席不同府邸的雅集？
书画鉴定师、古籍修复匠、装裱师傅……还有，收藏家之间的中介掮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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