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书写到三更天。
林映棠换了三次纸,不是因为写错,而是觉得词不达意。她想要写的太多——想写那些女孩眼中的渴望,想写戏班姑娘们练功时的汗水,想写阿草攥着树枝在泥地上学写名字的认真,想写秀儿问“读书真的能让我娘不再卖我吗”时的泪水。
可最后落在纸上的,只有最朴素的话:
“民女林映棠,叩首陈情。”
“开办学堂,非为名利,只为女子亦可明理。排演戏剧,非为哗众,只为女子亦有榜样。”
“教识字,为女子能看账目不欺;教算数,为女子能算收支不亏;教道理,为女子能辨是非不昧。”
“木兰从军,史书所载;谢氏守城,青史留名。民女所授,皆为正道,何来‘扰乱风化’之说?”
“若女子识字便是罪,那天下母亲如何教子?若女子明理便是过,那世间妻女何以持家?”
“民女所求,不过方寸之地,容十数女童读书识字;不过三尺戏台,让几位女子谋生立命。”
“望天听垂怜,容此微末之愿。若此亦有罪,民女甘领其罚,唯求莫累无辜。”
写到最后一句,笔尖微颤,一滴墨落在纸上,泅开一小团黑。林映棠看着那团墨渍,忽然笑了——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被这世道泼了一团墨,却还在努力维持着形状。
她将陈情书折好,放进信封,在封皮上写下三个字:呈天听。
天亮了。
秋雨已歇,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林映棠吹熄烛火,推开窗。雨后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巷子里有早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街对面早点铺子冒出腾腾热气。
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安宁。
可她知道,这份安宁,可能很快就要打破了。
辰时初,萧珩来了。
他今日换了朝服,玄色蟒袍,玉带束腰,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进雅间时,他看了眼林映棠手中的信封:“写好了?”
“写好了。”林映棠递过去。
萧珩接过,展开看了片刻,眉头微蹙:“太温和了。”
林映棠一怔。
“你把自己放得太低,把诉求说得太轻。”萧珩将信放在桌上,“这不是陈情,这是乞求。而乞求,换不来尊重,只会让人更轻视。”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最后一段旁批注:“当言‘女子亦有求学之权’,而非‘求容方寸之地’;当言‘此乃教化之功’,而非‘微末之愿’。”
笔锋凌厉,字字如刀。
林映棠看着他批注,心头一震。是啊,她习惯了在这个时代低头,习惯了用最卑微的姿态争取最微小的空间。可萧珩在告诉她——你不必低头,你有理,就当挺直腰杆。
“可是王爷,”她轻声说,“若说得太硬,会不会……”
“会不会激怒太子?”萧珩抬眼,“已经激怒了。既然已经为敌,就不必再顾虑姿态。你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做的是对的,错的是那些阻拦你的人。”
他将笔递给她:“重写。用你教那些女孩时的语气——‘我是人,我有权利’。”
林映棠接过笔,重新铺纸。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民女林映棠,为天下女子求学之权,冒死陈情。”
“女子亦为人,当有识字明理之权;女子亦为子民,当受教化启迪之惠。”
“今有女童十数,愿读书而不得其门;今有女子若干,愿谋生而不得其路。非她们之过,乃世道之隘。”
“学堂虽小,亦是教化之地;戏剧虽俗,亦有劝善之功。若此亦有罪,则天下书院皆可封,万般技艺皆可禁。”
“民女不惧死,唯惧死后,再无女子敢站立,再无女童敢言‘我想读书’。”
“望陛下明察,还天下女子一个公道。”
写完,她放下笔,看向萧珩。
萧珩看了许久,缓缓点头:“这才像你。”
他将陈情书折好,与奏折放在一起:“今日早朝,我会递上去。但你要有准备——一旦递上,就是正式宣战。太子、徐家、周贵妃,都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林映棠看着他,“王爷也要小心。他们若要反击,第一个目标就是你。”
萧珩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傲然:“让他们来。我在朝堂这么多年,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也枉费先帝嘱托。”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是一枚玉佩,通体莹白,雕着繁复的云纹,中间刻着一个“珩”字。
“这是……”林映棠不解。
“我的信物。”萧珩看着她,“若我出事,持此玉佩可调动王府暗卫,也可求见皇上——这是先帝给我的特权,可面圣三次。”
林映棠心头大震:“王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拿着。”萧珩将玉佩推到她面前,“这一仗,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倒下,你要替我走下去。这玉佩,是给你的保障,也是给那些孩子、那些姑娘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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