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成钰听完儿子那带着哭腔的供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要将满心的怒火与后怕强行压下去。
他先是不再看地上那不成器的儿子,而是转向端坐一旁的胤禵,整了整衣袍,深深一揖,脸上满是愧悔与恳切,声音也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
“十四爷,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逆子!是奴才教子无方,平日里疏于管教,竟让他胆大妄为至此,打着您的旗号在外横行,如今更惹下这等欺辱士子、可能撼动圣听的大祸!奴才……奴才实在愧对娘娘,愧对十四爷的信重!给十四爷添了如此大的麻烦,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他话语诚挚,姿态放得极低。旋即,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恳,继续道:“只是……只是这孽障,毕竟是奴才的亲生骨肉,是乌雅家的嫡长子。他虽混账,犯下大错,但万幸尚未酿出人命关天的惨祸,所行恶事也多止于贪财跋扈、欺压良善,未曾涉及更深的罪孽。
奴才舔着这张老脸,恳请十四爷……能否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在处置时,稍存一分余地,从轻发落?奴才定当严加管束,绝不让他再有机会踏错半步!”
说罢,又是深深一躬,姿态几乎是在哀求了。
胤禵这才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来。他目光先掠过地上狼狈不堪的乌雅庆泰,再落到躬身不起的舅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怒其不争,也有对舅舅这般年纪还须为逆子折腰求情的些微怜悯。他站起身,亲手扶起乌雅成钰,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舅舅快请起。您言重了。庆泰表哥之事,我亦有失察之过。”
他先揽过一分责任,缓和了气氛,随即正色道,“舅舅,庆泰是我的血亲表哥,我何尝愿意看他受重惩?只是此事已然发生,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牵涉到有功名在身、即将赴考的江南才子,已非简单的家事或店铺纠纷。朝廷重士,皇阿玛最忌恨的便是权贵欺压寒门士子,动摇科举根本。若我们一味偏袒遮掩,只怕适得其反,给人留下口实。”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依外甥之见,眼下最紧要的,并非内部如何惩罚,而是如何对外平息事端,挽回影响。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首先,这‘错’须得认下,姿态须得做足。因此,外甥恳请舅舅,带上庆泰表哥,随我一同前往沈公子下榻之处,当面致歉,恳求他的谅解。”
看到乌雅成钰面露难色,胤禵语气更加坚定:“舅舅,我明白这有损颜面。但如今之计,唯有我们主动放低姿态,显出诚意,才能最大程度地化解沈公子的怨气,堵住悠悠众口。哪怕……哪怕沈公子一时气愤,不肯轻易原谅,至少我们赔罪的态度摆出来了,传扬出去,也能让旁观者看到我们乌雅家和我的担当,而非仗势欺人、蛮横到底。这其中的利害,舅舅定能权衡。”
胤禵这番话,既点明了政治利害,又给了台阶,乌雅成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心中虽觉让儿子(尤其是自己)去向一个寒门举子低头赔罪实在难堪,但也深知这是目前最能止损、甚至可能转危为安的法子。他当即点头,脸上露出决断之色:“十四爷思虑周全,所言极是!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他转向门外,提高声音:“乌伯!”
一直在门外候着、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的管家连忙应声而入。
“你立刻去库房,精心挑选一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要最贵重的,给沈公子调理伤势。再备上纹银千两,作为汤药及压惊之资。”
乌雅成钰吩咐着,忽然想起胤禵之前提及沈伯安乃风雅之士,忙补充道,“对了!我记得库中还有几幅前朝名家的真迹字画,并非那逆子从十四爷铺中拿去的那种,是你家太太的陪嫁,一直收着。也挑两幅意境高远、寓意吉祥的,一并带上。沈公子是读书人,送这些,或许比黄白之物更显诚意。”
“是,老爷!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管家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下血本挽回局面了,不敢怠慢,匆匆退下准备去了。
这边乌雅成钰刚吩咐完,瘫在地上的乌雅庆泰听到不仅要当面向那个穷酸书生道歉,还要奉上厚礼,尤其是连母亲陪嫁的珍贵字画都要拿去,顿时忘了方才的恐惧和疼痛,一股邪火混合着极大的不忿涌上心头。他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仪态,梗着脖子冲口而出:
“阿玛!您这是做什么?!咱家是什么门第?宫里德妃娘娘是咱们的靠山!十四爷更是圣眷正隆!那沈伯安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侥幸中举、跑来京城碰运气的穷酸书生罢了!让我去给他磕头赔罪?还要送那么厚的礼?他也配?!咱们乌雅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这番话,可谓是将平日仗势欺人的心态暴露无遗,更是愚蠢地将宫中娘娘和皇子阿哥当成了可以随意挥霍、凌驾于法理之上的“靠山”,全然不懂政治风险的可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