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福来客栈,车厢内方才面对沈伯安时的诚恳与谦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肃。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像是敲在人心上。胤禵闭目养神了片刻,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但他并未真正放松,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膝盖,显然仍在思量。
半晌,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转向一旁神色复杂、既有卸下重担的松弛又残留着后怕与羞愧的乌雅成钰,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舅舅,今日沈公子大度,暂且将此事揭过,实乃不幸中之万幸。” 他话锋微转,语气沉凝了几分,“然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庆泰表哥此番能惹出如此祸端,绝非偶然。据我所知,他平日里仗着家中势力和我的名头,在外行事颇不检点,类似强取豪夺、欺压良善之事,恐怕不止沈公子这一桩。如今虽安抚了沈公子,堵住了最可能爆发的一处缺口,但那些曾被表哥欺辱过的商户、百姓,心中岂能无怨?若有人暗中串联,或被他事引动,旧事重提,汇聚成流,到时恐怕更难收拾。”
他看着乌雅成钰骤然又紧张起来的面容,继续道:“因此,外甥建议,舅舅回府后,当立即派遣得力可靠之人,暗中查访,将表哥这些年来可能招惹的是非,一一理清。
对那些确有实据的受害者,务必加以抚慰,该赔偿的赔偿,该致歉的致歉,务必将其怨气平息在萌芽之中。所需银钱若有不敷,可从我这边支取。此乃釜底抽薪,防患于未然之策。”
胤禵顿了顿,观察着舅舅的神色,见其连连点头,才又语重心长道:“再者,庆泰表哥性情浮躁,行事无状,经此一事,虽受惊吓,但若管教不严,难保日后不再犯。舅舅爱子之心,外甥明白,但慈父多败儿,古训不虚。
此次回去,还望舅舅真正狠下心来,严加约束,非但要禁其足,更要请严师加以教导,磨其心性,导其向善。否则,下次若再闹出更大的祸事,只怕……就不是赔礼道歉、破财消灾能轻易了结的了。到时牵连更广,恐伤及额娘清誉,动摇乌雅根基。”
这番话,既有切实可行的善后建议,又有对未来的严厉警示,句句说在乌雅成钰最担忧之处。
他听罢,后背竟又惊出一层冷汗,连忙躬身应道:“十四爷思虑周全,所言句句金玉!奴才糊涂,险些只顾眼前。回去后定当遵照十四爷吩咐,一一妥善处置,绝不留任何隐患。至于那逆子……”
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色,随即化为狠决,“奴才此番定不再心软,必严加看管,请先生严加管教,若再不成器……便当没生这个儿子,也绝不让他再祸及家门!”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胤禵点了点头,神色稍缓,但眉宇间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思虑。“此事虽在沈公子处暂时了结,但京城耳目众多,今日我们一行前往客栈,难保无人瞧见、无人猜测。为免日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攻讦我与乌雅家仗势欺人后又私下遮掩,外甥明日还需进宫,向皇阿玛坦诚禀明此事原委。”
乌雅成钰一听,心中又是一紧,脸上愧色更浓,声音都带上了哽咽:“这……这都是奴才教子无方,累得十四爷不仅要亲自出面斡旋,还要为此等龌龊事去向皇上请罪……奴才……奴才实在无地自容!”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厚实锦缎包裹的扁平匣子,双手微微发颤地捧到胤禵面前,“奴才深知,再多的言语也难表歉意与感激。这里是一些银票,以及西直门附近两处铺面的地契,虽不值什么,权当是给十四爷赔罪,也是弥补此次爷为乌雅家劳心费力、损耗的颜面与人情。万望十四爷……务必收下,否则奴才日夜难安!”
那匣子虽不大,但看其厚度与乌雅成钰郑重其事的样子,里面所装定然价值不菲,尤其是那两处地契,必是位置佳、收益好的旺铺。这不仅是赔罪,更是一种利益上的捆绑与补偿,希望用实实在在的好处,来维系和加强十四爷对乌雅家的照拂之心。
胤禵看着那匣子,眉头微蹙,推拒道:“舅舅这是做什么?我们至亲骨肉,共渡难关本是应当。表哥犯错,舅舅已然劳心,何须如此?快收回去。”
乌雅成钰却异常坚持,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十四爷!您若不收,便是还未原谅奴才,不肯让奴才稍减愧疚之心!此事因逆子而起,却让爷损了名声,费了心神,将来在皇上面前还要担着干系……
奴才若连这点心意都不能表达,还有何面目再见娘娘和爷?求爷体谅奴才一片惶愧之心,务必收下!” 他保持着双手奉上的姿势,不肯收回。
胤禵目光落在那个锦缎匣子上,沉默了片刻。他自然明白舅舅此举的深意,不仅仅是赔罪,更是一种表态和依赖。
若执意不收,反而会让舅舅心中更加不安,甚至可能产生隔阂。眼下乌雅家仍是他重要的母族助力,不宜让其彻底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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