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尔的鼾声均匀地响起,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安稳,与此刻路明非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形成刺眼的对比。
看着睡得毫无形象的芬格尔,路明非忽然觉得,说给这个“睡着了”的人听,或许更安全。
有些话,憋了太久,像在黑暗里发酵,已经变了质,带着自我厌弃的腐气,需要找一个不会回应的树洞倒掉。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芬格尔师兄,你大概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吧。我以前,一直偷偷喜欢一个女孩,叫陈雯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里的侧影。
“她漂亮吗?嗯.....其实不算最漂亮的。在我们那儿,苏晓樯那样明艳夺目的,才是公认的第一眼美女。但陈雯雯不一样,她.....很安静,说话轻轻的,喜欢穿白色的棉布裙子,看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手指卷着发梢。”
“在我们这些男生眼里,她就像......就像从那种老式文艺片里走出来的人,带着点书卷气,有点忧郁,又很干净。”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话说,可能那时候就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下半身思考?反正就觉得,如果能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以后的日子大概也会是温柔的吧,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平平淡淡就很好。”
这时,天台的边缘,传来几声细弱的鸟鸣。
两只北美金翅雀先后落下。
一只体型较小,羽毛颜色暗淡,灰扑扑的,另一只则体型稍大,羽色鲜明,喙边带着黄绿色的光泽。
暗淡的那只嘴里叼着一条挣扎的小虫,小心翼翼地往羽毛鲜亮的那只身边凑了凑。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是.....痴心妄想。像只癞蛤蟆,整天做着吃天鹅肉的梦。”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仕兰中学是好学校,里面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最差也是中产以上。每年都有保送清华北大的,出路光明。我呢?我像个孤儿。都快记不清爸妈长什么样了。”
“他们厉害?是,听说很厉害。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留给我的,除了每个月那点要被叔叔婶婶克扣掉一大半的生活费,大概就只有这个.....莫名其妙的S级名头了。”
他扯了扯身上卡塞尔的校服,面料考究,剪裁合体,却让他感觉像套着一层不属于自己的身份的,滑稽的戏服。
“我一点也不稀罕什么S级。我就想.....像个最普通的孩子那样。放学回家有热饭,考砸了有人骂也有人安慰,想要个新出的游戏机或者球鞋,不用看人脸色,不用算计着那点可怜的生活费够不够。有人.....真的在乎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片流光溢彩,瞳孔里倒映着繁华,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我住在老城区,房子旧,邻居杂。说起来,晨学长家也在那片,他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出身,普普通通。”
“当然,后来我知道他是金陵那几家的人.....但那是后话了。在他‘认祖归宗’之前,他就是我们那片‘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长得帅,待人接物挑不出毛病。最关键的是,他养父母对他特别好,疼到骨子里那种,哪怕后来知道不是亲生的,也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咽下某种苦涩。
“我的父母呢?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连信都很少。我在那个家里,就是个多余的、蹭饭的、需要被‘照顾’的累赘。我自卑,我孤独,因为我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是个‘衰仔’,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失败者的气息。所以......我不敢信,真的不敢相信,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就算她对我笑,我也觉得......那可能只是同情,或者礼貌,或者......我误会了。”
夜风似乎停滞了一瞬。
羽毛鲜亮的雌雀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甚至不耐烦地扑扇了一下翅膀,将那只暗淡的雄雀驱赶开。
不多时,又一只羽色更璀璨的雄雀飞来,嘴里叼着一条肥硕得多的青虫。
这一次,雌雀主动靠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新来者的羽毛。
那只被驱赶的雄雀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的小虫趁机扭动着逃走了,它也没有去追。
只是望着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同类。
几秒钟后,它默默张开翅膀,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向了远处那片被灯光污染的、更繁华也更陌生的市中心夜空,小小的身影很快被霓虹吞噬。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很快,就会把我这个不起眼的过客忘得干干净净。而我呢?大概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打打星际,做做梦,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慢慢腐烂。”
说完这些,路明非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卸下了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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