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浮在北极海的浮冰之上,每一次短暂的凝聚,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黑暗重新撕碎。肺部像塞满了燃烧的、带刺的炭块,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的剧痛和窒息的恐惧。右腿…右腿的位置感觉不到具体的疼痛,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茫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麻木。
陈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偶尔穿透厚厚冰层的、模糊而遥远的声音: “……醒了?眼珠子动了……” “……造孽啊…年轻轻的…腿没了…” “…烧退下去一点了…命硬…” “…肺上的病…哎…看老天爷吧…” “…钱…这三天住院费药费手术费…一千八…先结一下…”
钱。 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陈默混沌的意识屏障。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无比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惨白的天花板,剥落的墙皮,一根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日光灯管散发着惨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廉价烟草、陈旧被褥和一种浓重血腥与脓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一间极其简陋、狭小的病房。只有两张破旧的铁架床。他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棉被。另一张床空着,床单污渍斑斑。
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他床边的小板凳上,是张婆。她低着头,手里攥着一个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布包,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怜悯。 “后生仔…你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喃喃着,像是安慰陈默,又像是安慰自己。
陈默的喉咙干得如同沙漠,想发声,却只发出一串微弱嘶哑的“嗬嗬”声,胸腔立刻剧烈起伏,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暗红的血沫混杂着粘稠的痰液涌上喉咙,他下意识地侧头,一口喷在床沿。 “别急!别急说话!”张婆慌忙起身,拿起床边一个掉了瓷的破茶缸,里面装着浑浊的水,“喝口水…慢点润润…” 冰凉发涩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陈默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盖着薄被的身体右侧。
被子下面,原本应该隆起右腿的位置,此刻却异常平坦。 只有靠近大腿根部的地方,绷带缠绕着,渗出暗红色的血渍和可疑的黄褐色药膏痕迹。 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他猛地挺起上半身,不顾胸腔炸裂般的剧痛和眩晕,用唯一能动的左手,颤抖着、疯狂地掀开被子!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右腿,从大腿中段以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截被厚厚的、肮脏纱布和绷带包裹着的残肢。纱布边缘渗出暗红色的血水和浑浊的黄绿色脓液,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残肢的末端,像一个被粗暴撕裂的、丑陋的木桩,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断腿! 他的右腿…被截掉了!
“呃…啊——!!!” 一声绝望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猛地从陈默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他双目暴突,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空空如也的床单和丑陋的残肢断面!巨大的冲击如同万吨巨锤砸在灵魂上!身体因极致的惊恐和悲愤剧烈抽搐痉挛!额角的纱布瞬间被冷汗浸透!
“后生仔!后生仔!冷静点!”张婆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死死按住他疯狂挣扎的身体,“别动!伤口会裂开!流血啊!”她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声音带着哭腔,“没办法…没办法的啊!王跛子那杀千刀的把你扔出来…伤口都烂到骨头了…生蛆了!再耽误半天…命就没了!送大医院…我们哪有那个钱啊…”
陈默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在张婆的压制下徒劳地挣扎嘶吼!肺部剧烈的灼痛和呛咳让他几乎窒息!断腿处残余神经传来的幻觉痛感和真实的伤口撕裂感交织在一起! “不——!我的腿!我的腿!!”他一遍遍嘶吼,声音绝望而破碎,“没了腿…我…我怎么活…怎么活啊!!” 泪水混杂着冷汗疯狂涌出,屈辱、不甘、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废了!彻底废了!一个断了腿、咳着血、身染肺痨的残废,在这世上还能干什么?!
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挣扎消耗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陈默最终颓然地瘫倒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体因剧烈的喘息和哭泣而不断抽搐,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碎裂成一片片绝望的黑暗。
张婆看着他这副模样,浑浊的老泪也滚落下来。她松开手,无力地坐回板凳,用袖子抹着眼泪:“后生仔…命…捡回来就好…活着…总比死了强…总比…烂在臭水沟里强…”她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劝慰陈默,还是在说服自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