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般的雨,永无止境地飘落,将天空和大地缝制成一件湿冷的裹尸布。曾经被称为“霞光之城”的格利泽-IVB殖民星球,如今只剩下一个名字——暮光废土。高耸入云的合金巨构表面爬满锈蚀的藤蔓,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早已熄灭,像无数只空洞的巨眼,漠然注视着下方蚁穴般苟延残喘的废墟。
空气粘稠,弥漫着霉菌、腐化电子垃圾和绝望混合的怪异气味。唯一的光源,是云层缝隙间偶尔漏下的、仿佛被稀释了无数倍的恒星余烬,惨淡地涂抹在破碎的街道和扭曲的建筑轮廓上。
风声鹤唳。每一处阴影都潜藏着致命的威胁——不是变异的野兽,而是曾经被歌颂为“认知之窗”的视觉本身。
艾拉把自己紧贴在“回响之壁”冰冷的金属外壳内侧。这不是真正的墙壁,而是一截半塌的巨大公共信息柱遗骸。她的呼吸凝成细微的白雾,在面罩内部迅速消散。覆盖全身的“沉默者”防护服由多层吸光复合材料制成,关节处进行了哑光处理,将她的身形与背后锈迹斑斑的金属完美融合,只有那双隐藏在特殊镀膜目镜后的眼睛,警惕如猎鹰。
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静止而僵硬的手指,其中一只带着半指手套的手,紧紧握住挂在胸前的银链。链坠不是常见的装饰,而是一个指甲盖大小、内嵌式的微型虹膜扫描仪,此刻正显示着稳定的绿色光芒。
这是她的“锚”——一副不属于她,却无比珍贵的、完整的、健康的生物虹膜数字投影。
五年前,“视觉瘟疫”——代号“目蚀”的不明灾难降临。它沉默、无形、致命。感染源未知,传播途径诡异而恐怖:当任何感染者的目光(无论有意无意)投射到你身上超过0.5秒,或者当你主动凝视某个感染者或特定被标记物体的时间超过阈限,你就会被锁定、感染。感染不分种族,不分科技水平高低,无视物理防御。
感染者初期会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对光线异常敏感。中期开始瞳孔扩散,色泽浑浊如干涸的油彩。晚期则陷入彻底的疯狂——一种由视觉系统崩坏引发的、试图将所见一切转化为自身扭曲“视界”的冲动性破坏狂潮。他们的眼睛成了武器,而任何被他们视线聚焦的目标,都可能在下一秒彻底粉碎或重组。
幸存者称其为“被目光杀死”。
城市规则随之崩裂重构。金属、混凝土、高屏蔽涂料成为了新的“盾牌”。幸存者们用尽一切办法隔绝视觉接触:封死窗户,涂抹墙壁,穿着吸光伪装,在城市地表建立起迷宫般蜿蜒曲折、尽量规避“长视距”的通道网络——“潜影巷”。沟通全靠极近距离的手语、短促的振动讯号或完全匿声的数据流。一个眼神,一次注视,都可能招致毁灭。
艾拉是特殊的。在“目蚀”爆发前,她是顶尖的视觉信息分析师,专攻生物虹膜动态识别与记忆映射。灾难夺走了她几乎所有亲人,只留下她特殊的“天赋”——一种对视觉信息极度敏感,并能从残留的视像中逆向解析出关键记忆片段的能力。她的大脑成了危险的记忆回音室。废墟中的一张褪色海报,一件被遗弃的玩具,一个刻在墙上的名字……任何承载着足够情感冲击的视觉残骸,都可能在她脑海中引发一场风暴,将那些被遗忘的、痛苦的、有时甚至是某个逝者最后的视界强加给她。
这份天赋是诅咒,也是她在废土存活的资本。人们称她为“记忆捕手”。有人需要找到失散的亲人遗留的线索、遗忘的重要密码,或是深埋在废墟中的、足以改变处境的珍贵物品——比如未被污染的滤能核心、还能工作的医疗打印机权限码……她收取高昂的代价:净水药片、微型制氧球、高效的物理遮光涂料配方碎片,以及任何与“目蚀”源头或疫苗相关的信息。
此刻,她追踪的线索指向“泪眼教堂”——一座昔日的哥特式宏伟建筑,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部分残破的石壁。它的地下墓室曾是灾变初期重要的避难所,后来成了一个臭名昭着的“拾荒者集市”,交易着一切不能在阳光下(或者说,在安全注视下)进行的买卖。据说,那里隐藏着一份未损坏的离线城市数据库片段,记录着格利泽-IVB殖民初期某个被严密保护的秘密研究站坐标——代号“奥米茄视界”。
她的雇主,“盲眼商会”的分支领袖,笃信那里藏着对抗“目蚀”的关键。报酬丰厚得足以让她未来一年都远离危险的拾荒和追踪,其中还包括一颗据说能短时间提升大脑对记忆碎片解析抗性的珍贵“澄思晶体”。
雨丝细微地改变了落下的角度。艾拉立刻感知到了空气中视觉粒子流的微弱扰动。在她高度敏感的“视觉”中,那不是光线,而是像深海微弱的洋流,无声地蔓延开来,带着冰冷的吸附感和信息量的细微增减。
来了。
不速之客不止一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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