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阳坐在狭窄逼仄的号舍内,案头一盏摇曳的油灯映着他苍白而专注的脸。他紧抿着唇,目光死死锁在面前的卷子上,笔走龙蛇,心无旁骛。笔尖摩擦着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响,成了这死寂号舍里唯一的韵律。那柄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刀,连同老槐树下那诡谲的语言,早已被他强行镇压在意识的最底层。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墨字,只有胸中的锦绣文章,只有那近在咫尺的功名荣耀!
“见血封喉”……那沙哑的诅咒偶尔会像水底的恶鬼,试图浮上心头。每当这时,柳青阳便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和满口的血腥味瞬间驱散那点阴霾。他眼神更加锐利,笔锋更加遒劲,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倾注于这决定命运的笔端。
九天九夜,焚膏继晷。当最后一道策论题落下最后一笔,柳青阳搁下笔,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席卷全身,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亢奋和期待。他交卷离场,走出贡院那森严的大门,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外面依旧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柳青阳却觉得恍如隔世。
放榜之日,东华门外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柳青阳挤在人群中,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金榜上急切地搜寻着。当“柳青阳”三个端方遒劲的大字,赫然出现在榜首位置时——
“中了!头名!状元!是柳青阳柳状元!”
轰!
周遭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议论,无数道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他身上。柳青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巨大的狂喜和眩晕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脸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什么赊刀人,什么黑刀,什么“见血封喉”的预言……在这一刻,统统被这泼天的富贵和荣耀冲刷得无影无踪!他成功了!他柳青阳,寒门子弟,鱼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新科状元!
跨马游街,琼林赐宴。金鞍玉勒,红袍乌纱,柳青阳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在御街接受万民瞻仰。道路两旁,人潮汹涌,欢呼声浪排山倒海。鲜花、彩绸、甚至香囊手帕,如雨点般向他抛洒而来。他微微昂着头,感受着这无上的荣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胸中块垒尽去,只剩下睥睨天下的豪情。
然而,就在这万丈荣光加身的巅峰时刻,一阵毫无征兆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那时他正端坐于琼林宴上,觥筹交错,丝竹盈耳。当朝宰相赵廷玉——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亲自举杯向他这个新科状元敬酒。赵相笑容和煦,言辞恳切,赞誉有加,俨然一副提携后进的慈祥长者模样。满座朱紫公卿,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柳青阳慌忙起身,躬身回礼,双手举杯,心中激荡着被当朝宰辅如此看重的狂喜。就在他仰头欲饮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赵廷玉那双含笑的眸子深处。
那里,没有一丝暖意。
那深潭般的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和审视,如同寒夜里捕猎的鹰隼,精准地丈量着猎物的价值。那目光像两根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破了柳青阳沉醉在功名美酒中的幻梦。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头顶!柳青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一抖,杯中琼浆差点泼洒出来。这股寒意来得如此诡异而猛烈,瞬间驱散了琼浆的暖意和宴会的喧嚣,让他在一片暖融中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老槐树下那双斗笠阴影里的眼睛。同样的冰冷,同样的……非人感。
“柳状元?”赵廷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将柳青阳从瞬间的失神中拉了回来。
柳青阳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脸上迅速堆起感激涕零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学生惶恐!谢相爷厚爱!”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底那片骤然扩散的冰冷阴影。
琼林宴的喧嚣渐渐淡去,但柳青阳心头那点不祥的阴翳却并未消散,反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恩宠”推向了更深的漩涡。
状元及第的荣耀尚未冷却,一道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本就波澜起伏的京城官场——当朝宰相赵廷玉,竟欲招新科状元柳青阳为婿!
消息传开,满城哗然。赵相乃两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其权势之煊赫,堪称只手遮天。能入其法眼已是万幸,更何况是招为东床快婿?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一步登天的泼天富贵!无数艳羡、嫉妒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柳青阳身上。
柳青阳初闻此讯,惊愕之后,便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宰相之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柳青阳不仅有了状元之名,更将拥有无可匹敌的靠山!意味着他从此跻身帝国最顶级的权力圈层,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林家?退婚?那点微不足道的负疚感,在这滔天的权势诱惑面前,早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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