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急切的攀附之心,应下了这门亲事。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踩在云端。相府送来的聘礼流水般抬入他暂居的馆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琳琅满目,晃花了人眼。相府派来的管事、仆役,个个对他恭敬异常,口称“姑爷”。他被接入相府别院暂住,雕梁画栋,仆从如云,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尊荣。
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当喧嚣褪去,独自面对铜镜中那个一身华服、意气风发的自己,柳青阳偶尔会感到一丝莫名的恍惚和不安。镜中人眉眼飞扬,志得意满,可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总藏着一缕难以捕捉的惊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个用厚厚锦缎包裹的硬物,正是那把刻着“断孽缘”的黑刀。自那日老槐树一别,这刀便如同附骨之蛆,再也无法离身。他曾试过无数方法丢弃或毁掉它,无论是沉入深潭,还是投入熊熊炉火,甚至雇人远远带走,最终它都会诡异地重新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
他只能将它深藏,如同深藏一个不堪的秘密。每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包裹,老槐树下那沙哑的预言便会不期然地回响:“见血封喉时……必返此地……” 柳青阳猛地甩甩头,将这念头强行驱散。洞房花烛,宰相娇女,青云之路就在脚下!这无上荣光,岂是那荒诞预言所能撼动?
相府筹备婚礼的动静极大,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依序而行,极尽奢华铺张之能事。柳青阳如同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提线木偶,在相府管事和礼官的指引下,麻木而兴奋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
然而,诡异的是,直到“亲迎”之日,他这位准新郎官,竟从未见过自己那位即将过门的宰相千金!赵相只言其女“养在深闺,体弱羞怯”,不便相见。柳青阳虽觉有些不合常理,但转念一想,相府千金,金枝玉叶,有些规矩也是应当。何况,宰相之女,身份尊贵,样貌才情想必都是顶尖的。这份神秘感,反而更添了几分期待。
终于,大婚之日到了。
相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宾客盈门。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满朝朱紫,尽皆来贺。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将整个相府渲染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柳青阳身着大红状元吉服,头戴金花乌纱,胸佩红绸大花,在无数艳羡和恭维声中,被喜娘和傧相簇拥着,完成了繁复的迎亲礼仪。他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而喧嚣的旋涡中心,被巨大的喜悦和荣耀冲击得晕头转向,脚步都有些虚浮。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丝竹声,眼前是晃动的红烛、攒动的人影。他机械地笑着,回应着,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被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托举着,直上云霄。
拜堂完毕,新娘被簇拥着送入洞房。柳青阳则被一群热情高涨的同僚和宾客拉住,轮番灌酒。辛辣的琼浆一杯接一杯下肚,烧得他浑身滚烫,头脑也更加昏沉。眼前的人影晃动模糊,喧嚣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幕。那点深藏的不安,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
“柳兄!不,该叫柳驸马了!哈哈,快喝!这可是相爷珍藏的玉液琼浆!”
“状元郎双喜临门,羡煞旁人啊!再饮此杯!”
“祝柳兄与相府千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恭贺声、劝酒声不绝于耳。柳青阳来者不拒,脸上洋溢着熏熏然的醉意和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在此刻达到了最完美的巅峰。什么林家,什么退婚,什么赊刀人……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他只想沉醉在这无边的富贵温柔乡里,永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酒宴终于渐近尾声。柳青阳已是脚步踉跄,舌头发硬,在两名小厮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被众人簇拥着,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位于相府最深处、布置得如同神仙洞府般的新房。
新房内,红烛高烧,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和淡淡的脂粉气。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毡,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帐低垂。紫檀木的雕花大床前,静静端坐着一个凤冠霞帔、顶着大红盖头的身影。
房门在身后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残余的喧嚣。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自己粗重而带着酒气的呼吸声。
柳青阳扶着门框,定了定神,努力驱散眼前的眩晕。看着床边那安静等待的新娘,一股混合着欲望、期待和征服感的暖流涌上心头。他咧开嘴,露出一抹醉醺醺的笑容,踉跄着朝那抹刺目的鲜红走去。
“娘……娘子……”他舌头打结,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意,“让……让为夫……揭了这盖头……看看我的……宰相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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