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之旱,甚于天灾!此瘴不除,工赈危矣!”
* * *
养心殿内,冰山(冰鉴)散发的丝丝寒气,在酷暑中显得杯水车薪。赵琰仰靠在宽大的龙椅上,双目紧闭,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两侧太阳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颅骨深处。王承恩垂手侍立在他身侧厚重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只有偶尔抬起眼皮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才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御案上,摊开着两份墨迹未干的密报。一份来自野狗坡,周铁鹰的笔迹刚硬如刀,详细禀报了刘记铁铺暗藏劣质青铜的查获、瘦猴在酷刑下吐出的供词(“朝中不止王焕…白莲…灾民…”),以及工部库司郎中钱益“暴病身亡”的蹊跷。另一份,则是李岩刚刚送抵的、字字泣血的急疏,“人心之旱,甚于天灾”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琰的心上。
“刘记铁铺…暗藏…劣质青铜…”赵琰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压抑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好…好得很!王焕!朕真是小看了这条老狗的獠牙!连工部的物料采买都敢伸爪子!查!给朕彻查!工部库司,采买吏员,刘记背后的东家!所有沾了这脏东西的,有一个算一个,给朕揪出来!剥皮实草!朕要让他们知道,动这救命的工坊,是什么下场!”
“奴婢遵旨。”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平静地陈述着血腥的事实,“周铁鹰已带人封了刘记,起获了暗仓账册和大量劣质铜料。工部库司郎中钱益,确于今晨‘暴病身亡’于家中书斋,七窍流血,疑是中毒。”
“暴病?中毒?”赵琰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厉芒爆射,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好一个死无对证!死了也要给朕查!把他府邸翻个底朝天!他一个小小的郎中,没这个狗胆,更没这个本事只手遮天!给朕挖!把他背后那条、那些藏得更深的老狗,都挖出来!还有那个瘦猴,‘朝中不止王焕’?‘白莲灾民’?给朕撬开他的嘴!用尽东厂所有的‘滋味’!朕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朕要他们的名单!”
更加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袭来,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密的、如同雪花般的噪点,扭曲着殿内的景物。那冰冷的、非人的系统杂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他颅内低沉地回响:
【…侦测到大规模精神场域负面波动峰值(绝望/恐慌/信仰扭曲)…符合‘信仰崩塌’前兆模型…高概率诱发区域性民变…建议立即启动紧急预案‘神迹干预’…消耗国运点数:50点…可瞬时平息恐慌,建立权威崇拜…】
“闭嘴!”赵琰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剧痛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诱惑和干扰。神迹?又是神迹!用虚幻的光环去掩盖技术的本质?用透支国运的未来去粉饰当下的残酷现实?这与张廷玉之流用鬼神之说愚弄黔首,有何本质区别?!这与饮鸩止渴何异?!
【…最优路径计算推演…拒绝干预…民变爆发概率上升至78%…工赈体系崩溃风险…文明火种延续效率将遭受重创…】
冰冷的分析逻辑如同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理智,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赵琰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滚烫的铁锈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将他头颅撕裂的眩晕,目光死死钉在李岩急疏上那触目惊心的字句——“白莲妖人混迹”、“格物亵渎龙脉流言”、“灾民神化水车”…一股更深的寒意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如同冰火交融,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
不能依靠那虚幻的“神迹”!绝不能!技术就是技术!它需要墨衡布满油污的双手去锻造,需要李岩在烈日下奔走呼号,需要无数工匠和灾民的汗水甚至鲜血!它需要的是坚韧、智慧与牺牲!唯独不需要那虚假的神光!
“拟旨!”赵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龙椅上挺直了脊背。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彻底一黑,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强撑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响彻死寂的养心殿:
“第一,墨衡及野狗坡一众工匠,临危护厂,智破奸谋,力保水车核心不失,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着即厚赏!擢墨衡为工部格物院正六品主事,总领风轮水车诸事!赏野狗坡所有工匠钱粮布帛,加倍抚恤伤亡者!”
“第二,王焕罪证确凿,十恶不赦!着东厂即刻查抄其府邸!一应人等,无论亲疏,悉数下诏狱严审!将其罪状,明发天下州县!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阻挠抗旱、祸国殃民、欲断万民生路之奸贼,是何等下场!”
“第三,命李岩总督各府工赈事宜,授临机专断之权!流民之中,凡有妖言惑众、煽动作乱、毁坏工赈器具者,无论士庶,无论其背后牵扯何人,一经查实,准其就地锁拿,严惩不贷!凡有能指证妖人、安定人心、维护工赈者,不论出身,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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