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万死不辞!” 梁方平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双手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接过那卷犹带墨香的诏书,转身疾步冲出暖阁,瞬间没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里迅速远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赵桓缓缓踱到窗边。雕花的木窗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阴冷。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窗棂。窗外,是沉沉的、死寂的黑暗。宫苑里积着厚厚的雪,在石灯笼微弱的光晕下泛着惨淡的灰白。几株嶙峋的老梅树在寒风中伸展着枯黑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
“李卿,” 赵桓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你说……种老将军,此刻……在做甚?”
李纲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老将军必是夙夜忧叹,恨不能提劲旅,直捣黄龙!”
赵桓沉默着,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无意识地划动。前世那些模糊而惨烈的画面再次翻涌——太原城头饿殍枕藉的军民,老将军星夜驰援却受阻于朝令的悲愤……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愿……”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烛火吞噬,“但愿他……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
“报——!”
一声嘶哑、尖锐、带着长途奔袭后力竭破音的吼叫,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福宁殿后苑死水般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暖阁内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雪地上,伴随着铠甲甲叶疯狂撞击的刺耳哗啦声!直扑暖阁而来!
李纲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赵桓霍然转身,瞳孔瞬间收缩!
“砰——!”
暖阁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烛火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暖阁门口冰冷的地砖上!
来人浑身浴血!厚重的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的雪水泥浆糊满,肩甲处一道狰狞的裂口,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全靠手中那杆折断的、同样沾满血污的长枪支撑着身体。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几乎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御案旁那抹玄色的身影!
“陛……下……”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西……西路军情……急……急报……”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块,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死死撑着那杆断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皮制信筒!那信筒上,赫然插着三支代表十万火急、生死勿论的——染血黑羽!
“金贼……西路……粘罕……” 信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恐惧,“前锋……三万铁骑……已……已破雁门关外……宁化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
“忻州……告急!太原……危矣——!!!”
最后一个“矣”字,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
信使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在光洁的地面上蔓延成一滩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只有那杆断枪,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支撑着那具再无声息的、残破的躯体。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狂涌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将赵桓和李纲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狂舞。
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散发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赵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如铁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疯狂凝聚、旋转!那风暴的中心,是忻州,是太原,是前世那场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海!
李纲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微微哆嗦着,眼中那炽热的火焰仿佛被这盆突如其来的血水当头浇下,瞬间黯淡,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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