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阁的晨雾总带着股潮湿的木味,苏蘅卿推开窗时,正看见沈砚洲蹲在院墙根下。他昨夜该是淋了整夜的雨,深灰西装皱得像团揉过的纸,指尖捏着枚碧色残片——正是她昨夜掷进积水里的那半枚断簪。
露水打湿了他的发梢,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他似乎没察觉她在看,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残簪断裂的边缘,那里还沾着些暗红的碎屑,被晨露泡得发胀,像极了未干的血。
“沈先生倒是有闲情,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苏蘅卿的声音裹在雾气里,带着几分凉意。她转身想去关窗,却见沈砚洲猛地抬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像只困在笼里的兽。
他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残簪却捏得极稳:“这簪子是明玥的生辰礼,当年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日在礼查饭店,松本手里的另一半,我认得上面的刻字——‘玥’字的最后一笔,母亲总爱描得格外长些。”
苏蘅卿的指尖掐进窗棂,雕花的木棱硌得掌心生疼。她想起昨夜在松本怀表里发现的字条,“绮罗阁,父女同谋”那六个字,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父亲与松本的牵连,沈砚洲未说尽的隐情,还有这枚断簪背后藏着的秘密,缠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春桃,把库房里那只樟木箱搬出来。”她转身下楼时,裙角扫过楼梯转角的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鞋尖,冰凉的触感一路凉到心底。那箱子是父亲生前锁着的,钥匙藏在他书房砚台底下,她也是昨夜整理遗物时才发现。
樟木箱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与霉味的气息涌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几件旧衣,一沓泛黄的信笺,还有个上了锁的梨花木盒。苏蘅卿捏着从砚台底摸出的铜钥匙,刚要去开锁,却见沈砚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那盒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能不能让我看看?”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来,落在梨花木盒上。盒面雕着缠枝莲纹,锁扣是只小小的铜制茶花——又是沈家的徽记。苏蘅卿捏着钥匙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向沈砚洲:“这里面藏着什么?与你妹妹有关,还是与我父亲有关?”
沈砚洲的目光落在盒角的磕碰处,那里有个月牙形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砸过。“明玥小时候总爱偷拿我的怀表玩,”他忽然低声道,“有次摔在石阶上,表盖磕出的印子,就和这盒子上的一模一样。”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解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机关。木盒里铺着层暗红绒布,上面躺着三样东西:半块烧焦的怀表,与松本那半块恰好能拼合;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父亲站在日本领事馆门前,身边是穿和服的沈砚洲母亲;还有枚完整的翡翠簪,簪头雕着并蒂莲,与那枚断簪的玉质如出一辙。
“这是......”苏蘅卿的声音发颤,指尖刚触到并蒂莲簪,就被沈砚洲抓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种近乎灼人的急切。
“这是母亲的陪嫁!”他盯着簪子上的刻字,“‘蘅芷清芬’,母亲说等将来有了儿媳,就把这簪子传给她......”他忽然顿住,猛地看向苏蘅卿,“你父亲认识我母亲?”
合影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昭和十二年春,与静子于沪上。”昭和十二年是1937年,那年沪江饭店还没被炸,沈家母亲也还在世。苏蘅卿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提过的“静子小姐”,说她是“东瀛来的故人,知书达理,却身不由己”。
“你母亲......是不是叫佐藤静子?”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父亲日记里夹着张便条,上面用日文写着“军火交易改在绮罗阁后院,万勿声张”,落款正是“静子”。
沈砚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樟木箱上,里面的旧衣散落出来,露出件绣着茶花的和服。“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母亲的本名,连明玥都不知道。”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苏蘅卿捡起那件和服,袖口处绣着朵半开的山茶,针脚与沈砚洲领带夹上的花纹如出一辙。“我父亲日记里写着,1937年他在日本领事馆当翻译,认识了位姓佐藤的夫人。”她的指尖抚过和服上的茶花纹,“那位夫人说,她的丈夫是日本军部的人,逼她参与军火交易,她想逃却逃不掉。”
沈砚洲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所以......松本是我父亲的下属?”他想起小时候总看见父亲对着张军装照片发呆,照片上的男人胸前挂着樱花勋章,眉眼间竟与松本有几分相似。
梨花木盒底层还有本烫金相册,翻开第一页,是沈砚洲母亲与苏蘅卿父亲的合影。两人站在樱花树下,佐藤静子手里握着枚并蒂莲簪,父亲的腕上戴着块梅花表——正是后来爆炸现场找到的那半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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