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雨总在暮色里缠成丝,静安寺旁的石库门弄堂浸在水汽里,连乌漆木门上的铜环都泛着潮意。沈砚洲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时,指腹先触到门轴上的锈迹——这扇门他去年敲过无数次,那时苏蘅卿还被记在“沉船遇难者”的名单里,如今门内终于有了人声。
堂屋没点灯,西窗漏进的天光刚好落在八仙桌上。青瓷碗里盛着半盏冷茶,茶梗沉在碗底,像凝固的旧时光。苏蘅卿从里屋出来时,月白寝衣的领口还松着,颈间淡粉色的勒痕在昏光里格外扎眼——那是昨夜巡捕房的麻绳留下的,她被当成“水鬼”同党抓走时,他正在租界查另一桩鸦片案。
“你倒比巡捕房的人先找到我。”苏蘅卿的声音里带着刚醒的哑,她走到桌边,指尖碰了碰冷茶碗,“这茶是今早泡的,想着你或许会来。”
沈砚洲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木盒边缘磨得发亮,是他去年在苏蘅卿梳妆台里翻到的旧物。打开的瞬间,羊脂玉簮上的兰纹映着天光,簮头那道裂痕像道旧疤——这是三年前他送她的生辰礼,去年黄浦江沉船后,他以为这枚簮早该随着船骸沉在江底淤泥里。
“巡捕房证物室的老周偷偷给我的。”沈砚洲的指尖划过裂痕,“说是从‘水鬼’船底的暗格里搜出来的,旁边还压着半张你的手帕。”
苏蘅卿拿起玉簮,指腹反复摩挲着裂痕,眼底的光像被雨打湿的烛火。“去年船没沉时,我就察觉不对。”她把玉簮放回锦盒,“船工往货舱搬东西时,我闻见了炸药的硝石味,还听见他们说‘东珠’二字——后来才知道,他们要抢的是前清遗臣藏的密函,里面记着北洋水师的军备清单。”
沈砚洲猛地攥紧拳头。去年他追查沉船案时,青帮说是火并误炸,巡捕房也以“意外”结案,他竟没发现背后藏着日军的影子。“你既然没沉,为什么不找我?”他想起去年在江边守了三个月,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捞到,只找到那张写着“东珠”的残破信纸。
“‘水鬼’救了我,却把我当成找密函的钥匙。”苏蘅卿走到窗边,推开窗扇,雨丝立刻飘进来沾在她袖口,“他们知道我父亲是北洋参将,以为我藏着密函线索,把我关在苏州河的船里,直到上个月才找到机会逃出来。刚回沪上,就被巡捕房堵了。”
沈砚洲走过去关上窗,挡住外面的冷雨。“是我疏忽了。”他看着她颈间的勒痕,喉结动了动,“去年要是再查深些,你也不会受这些苦。”
“不怪你。”苏蘅卿从抽屉里拿出张叠得整齐的纸,展开是张手绘地图,红笔圈着沪东废弃纱厂,“‘水鬼’的老巢在纱厂地下室,密函就藏在那里。我偷听到他们说明早要把密函交给日军翻译官,还说要把我找回来‘收尾’。”
沈砚洲接过地图,指尖划过红圈。沪东纱厂他熟,去年查鸦片时曾在那里和青帮交过手,地下室的通道像迷宫,还有不少废弃的纺织机挡路,一旦被围就难脱身。“明天我去,你在家等着。”他把地图折好放进怀里,“我拿到密函就回来,顺便把你父亲的遗物找回来。”
苏蘅卿却摇头,从衣柜里翻出件黑色短衫,又拿出把象牙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苏”字,是苏家传下来的。“我得跟你去。”她把短衫递给他,“‘水鬼’首领认识我,我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而且密函里夹着我父亲的信,我想亲手拿回来。”
沈砚洲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他接过短衫换上,又把匕首别在腰间,指尖碰到匕首时,突然想起三年前初遇的情景——也是个雨天,他在静安寺门口看见她抱着只受伤的猫,雨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只顾着给猫裹棉絮,眼神亮得像星星。
“在想什么?”苏蘅卿见他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想三年前你抱猫的样子。”沈砚洲笑了笑,帮她把长发束成马尾,“那时候还不知道,苏小姐居然会功夫。”
苏蘅卿也笑了,眼底的阴霾散了些。“我父亲教的,他说女孩子家总得会点防身的本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惜我还是没护住他,当年他就是因为不肯把军备清单给日军,才被人暗杀的。”
沈砚洲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明天我们一起把密函拿回来,也算告慰他。”他拉着她走到桌边,把油灯点上,“我们再看看地图,把路线定好。”
油灯的光晃在地图上,苏蘅卿指着地图边缘的一个小点:“这里有个通风口,通地下室的储物间,从这里进去能避开巡逻的人。通风口窄,只能容一个人爬,你先进去,我在外面望风,要是有动静就吹哨子。”
“不行,太危险。”沈砚洲摇头,“我进去后,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半小时没出来就去巡捕房找张探长,把地图给她。”他从怀里掏出个哨子递给她,“这是巡捕房的信号哨,吹三声是求救,吹一声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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