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风沙里晃出细碎的响,像被揉碎的月光落在滚烫的沙砾上。沈砚之牵着最后一头骆驼,踏上鸣沙山北麓的碎石坡时,嘴角的干裂又渗了血——从北平辗转来敦煌的这二十天里,他们躲过三次跟踪,在河西走廊的戈壁里断过两天水,如今终于站在了“千佛洞”西侧那处鲜为人知的残窟前,连风里都裹着几分陈旧的泥土气息。
“沈先生,就是这儿了。”随行的老向导马五爷拄着枣木杖,弯腰拨开半人高的骆驼刺,露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窟门。窟门上方的崖壁早已抹残存的赭石色,像是当年画师未干的颜料被时光冻住,又被风沙啃得七零八落。马五爷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这窟叫‘药师洞’,早年间被流沙埋过大半,前两年才被几个放羊的娃子扒出来,里头的壁画碎得厉害,没多少人在意。”
沈砚之点头,抬手将防风镜推到额角。他怀里揣着半块青铜簮残片,是在北平琉璃厂的暗市里寻到的——残片上刻着缠枝莲纹,花瓣间藏着极小的星芒符号,与他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截白玉簮纹饰如出一辙。北平的考古学家陈老曾说,这类纹饰多见于隋唐时期的西域器物,敦煌的石窟壁画里或许能找到线索,这才让他顶着风险,一路西来。
他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束刺破洞窟的昏暗,落在迎面的崖壁上。洞窟不大,约莫两丈见方,顶部已塌了小半,露出黢黑的岩层,碎石时不时从上面滚下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四壁的壁画果然残损严重,大多只余下模糊的色块:东壁能看见半截飞天的飘带,青绿色的颜料褪得发灰;西壁是几尊模糊的佛像轮廓,衣褶里积着厚厚的沙尘;唯有北壁的壁画保存得稍好,虽也有多处剥落,却能看清画中是一群身着胡服的人,围着一座石台,石台上似乎供奉着什么物件,只是画面中央被一道巨大的裂缝劈开,恰好断了最关键的部分。
“这画……像是粟特人的祭祀场景。”沈砚之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壁画边缘未剥落的颜料。颜料层很薄,触感粗糙,带着敦煌特有的沙砾质感。他将手电筒的光束调亮,凑近裂缝处细看,忽然注意到裂缝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极小的簮形图案——那图案只有拇指大小,刻在一个胡服女子的发髻上,簮身是细长的弧形,顶端刻着一朵五瓣花,花瓣间竟也嵌着星芒符号,与他怀里的青铜残片如出一辙。
“马五爷,您见过这纹饰吗?”沈砚之指着那簮形图案,声音里难掩激动。
马五爷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从怀里摸出个老花镜戴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没见过。这千佛洞的壁画我看了几十年,多是佛传故事、飞天供养人,这种带星芒的簮子,还是头一回见。”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前两年有个从西域来的洋人,也来这残窟看过,还拿着个本子画了好些符号,当时我觉得他鬼鬼祟祟的,没敢多问。”
“洋人?”沈砚之心里一沉。从北平出发时,他就察觉到有人跟踪,起初以为是北平城里觊觎古簮的古董商,可在武威城外,跟踪者露过一次面,高鼻深目,明显不是国人。难道这敦煌残窟里的簮图,也引来了西域的势力?
他没再多说,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小心翼翼地将北壁的壁画临摹下来。手电筒的光落在纸上,他的笔尖顿在那簮形图案上——图案的五瓣花旁,还刻着几行极细的粟特文,因为壁画剥落,只剩下三个完整的字符。他对粟特文只略懂皮毛,勉强认出“日月”“石函”两个词,第三个字符却模糊难辨,像是“火”,又像是“山”。
“沈先生,要不先歇会儿?这风沙眼看要大了,再待下去,怕是出不去。”马五爷看了看窟外,原本还算清亮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风沙卷着碎石打在窟门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门。
沈砚之点点头,刚要收起纸笔,忽然听见窟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骆驼踩在沙砾上的厚重声响,而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刻意放轻了脚步。他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对马五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挪到窟门旁,透过骆驼刺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风沙里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深色的短褂,头上戴着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望远镜,正对着残窟的方向,另一个人则在摆弄一个黑色的匣子,匣子上有根天线,正随着风沙轻轻晃动。
“是跟踪我们的人?”马五爷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铳——那是他在戈壁里防身用的家伙,虽老旧,却还能用。
沈砚之摇头,目光落在那黑色匣子上:“不像。他们手里的是无线电发报机,北平的古董商不会带这种东西,倒像是……军方的人,或者是外国的探险队。”他想起陈老说过,近年有不少外国探险队在西域活动,名义上是考古,实则在掠夺文物,难道这些人也是冲着古簮图来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