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在京城西郊二十里的山坳里。
马车在晨雾中穿行时,林映棠掀开车帘,看见山路两侧的枫叶红得像血。静安师太在前引路,这位观音庵的住持此刻面色凝重,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柳夫人昨夜送来时,已是半疯半癫。”静安师太低声道,“嘴里胡言乱语,时哭时笑。庵里不敢让她住客院,安排在最后面的静室——那里离山崖近,清净。”
清静,也意味着偏僻,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林丞相骑马跟在马车旁,一路沉默。他穿着常服,没带随从,只带了林映棠和林清远。这是家事,也是私仇,他不想让外人看见相府的狼狈。
庵门打开时,一股香火混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年轻尼姑低头合十,不敢看他们。静安师太领着他们穿过前殿、中庭,一直走到庵堂最深处。
那间禁室孤零零地立在山崖边,门窗紧闭,像个牢笼。
“就在里面。”静安师太停下脚步,“老尼就不进去了。”
林丞相点头,推开了门。
一股馊臭味涌出来。室内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一点天光。柳氏坐在墙角的地铺上,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深紫色的褙子,但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她怀里抱着个枕头,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听见推门声,她抬起头。
那双曾经精明的丹凤眼,此刻空洞无神,眼白布满血丝。她看着林丞相,看了很久,忽然咧嘴笑了:“老爷……您来看我了?”
声音嘶哑,带着诡异的温柔。
林丞相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她,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柳含霜。”他开口,声音冷硬,“苏氏的嫁妆,是不是你烧的?”
柳氏咯咯笑起来:“烧了……都烧了……苏姐姐的东西,一件都不留……哈哈哈……”
“为什么?”林丞相往前一步,“那些东西碍着你什么了?”
“碍着我?”柳氏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怨毒,“她什么都碍着我!正妻的位置,老爷的心,嫡子嫡女的名分……连死了,留下的东西都比我多!凭什么?我才是为老爷生儿育女的人!我才是守着这个家的人!”
林映棠走进来,站在父亲身侧。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柳氏。
柳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瞳孔骤然收缩:“你……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
“我来问几个问题。”林映棠语气平静,“问完了,我就走。”
“我什么都不说!”柳氏尖叫,“滚!你们全都滚!”
“你可以不说。”林映棠从怀中取出那本账册,翻到最后一页,将那串奇怪的符号展现在她面前,“但这串密文,母亲说只有我能解。画在你们手里,但你们看不懂,对不对?”
柳氏死死盯着那页纸,呼吸急促起来。
“《海棠春睡图》,”林映棠一字一顿,“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值得你和陈家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烧了整座库房来掩盖?”
“我不知道……”柳氏摇头,眼神闪烁,“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林映棠走近一步,蹲下身,与她对视,“你还知道母亲怀的是双生子,知道那个女婴不是‘夭折’,而是被人害死的。你知道这一切,因为你就是帮凶。”
柳氏浑身颤抖:“你……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林映棠声音更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但你知道,为什么陈家一定要那幅画吗?因为那幅画里,不仅藏着苏家的秘密,还藏着……他们的把柄。”
这是她的猜测,但此刻必须说得笃定。
柳氏瞳孔放大。
“江南盐税,私铸金银,贿赂朝臣,勾结后宫……”林映棠每说一个词,柳氏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事,母亲都知道。她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是苏老大人亲自教导出来的,她懂朝政,懂经济,更懂……如何留下证据。”
“你……你怎么……”柳氏嘴唇哆嗦。
“我怎么知道?”林映棠笑了,“因为我是苏氏的女儿。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氏:“现在,画在陈家手里,但他们解不开密文,那幅画对他们来说就是废纸。而密文在我手里,没有画,我也解不开。这是个死局——除非,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氏抱紧怀里的枕头,指甲掐进棉布里。她看看林映棠,又看看门口的林丞相,再看看一直沉默的林清远,忽然崩溃了。
“我说……我都说……”她瘫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陈家……是周贵妃……他们找上我,说只要我帮忙,就让景明入国子监,将来前途无量……我、我只是个续弦,景明是庶子,若不靠他们,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他们让你做什么?”林丞相声音发颤。
“一开始……只是传递消息。苏姐姐和老爷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写了什么信……后来,苏姐姐怀了身孕,他们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安胎的……”柳氏捂着脸,“我不知道那是毒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说只是让苏姐姐虚弱一点,生的时候难产……这样孩子可能保不住,苏姐姐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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